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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满都鲁诈死?是示敌以弱?还是天佑大明?

作者:萧蓝衣 返回目录

“陛下圣明!”白圭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如雨。


科举,只是给天下读书人找个事做而已。


总不能告诉天下人,阶层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固定了,别挣扎了,躺平吧。


这样天下人的心中,还会有大明吗?


他们还会勤勤恳恳做自己的事吗?


大明还能发展吗?


从古至今,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一辈子,所谓努力、奋发、向上,不过是顶层给底层画得大饼。


科举,表面上是给底层一个上升阶层的窗口。


但这窗口,从来没打开过,早就被封死了。


其实想打开这扇窗口的,只有皇帝自己,他想稳定社会,他想给官员阶层注入新的血液。


但从内阁的阁臣开始,就开始为家族霸占进士名额。


从上至下瓜分,最后能剩下什么?


连个秀才,都需要运作的。


大明阶层固化,也就形成了庞大的贪腐集团,这股势力甚至能左右朝局,甚至能决定皇帝的死亡。


“朕不是圣明,而是成熟了。”


朱祁钰目光幽幽:“若换成几个月前的朕,这乾清宫,又血流成河了。”


白圭脸色一白,刚要说话,但胡濙却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这人呐,知道得越多,胆子越小。”


“莽夫死得早,死得也诡异。”


朱祁钰缓缓道:“唉,尤其是死过一次的人啊,更胆小了,老太傅,您说是不是?”


咯噔!


皇帝又起疑心了。


他怀疑左右皇帝性命的是庞大贪腐集团!


那么整个朝堂上下,谁在带头贪腐呢?


一网打尽,一个也跑不了。


这个问题,查不了的,派厂卫去查?


厂卫就没得到一份吗?


只要是人,就会被腐蚀掉,因为不被腐蚀的人,就会被排挤出圈子,最后死在哪都不知道,最后都被同化。


除非皇帝亲自下场,那么皇帝能查几个人呢?会不会忽然暴毙了呢?


朱祁钰着实无能为力。


所以他妥协了,既然杀不掉,那就等待机会,杀死你们。


“老臣以为,这题目出的没有问题!”胡濙不敢直接回答。


朱祁钰脸色不满。


他希望胡濙当着朝臣的面说,能护佑他平安。


“策论就用它,其他的你们议一议,觉得行就用,不行就替换一道。”朱祁钰懒得说什么,干脆坐下处置奏章。


胡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瞪了眼白圭。


白圭也知道说错话了。


有些事,要装作不知道,皇帝本就疑心病重,伱难道让他变成彻头彻尾的暴君吗?


白圭暗恼,耿九畴肯定知道,所以故意不接话,让他出丑。


他瞥了耿九畴一眼。


刚好和耿九畴目光交汇,彼此之间火花迸溅。


他们开始议论题目。


会试分为三场,第一场是“义”,比如四书义、易义、书义、诗义、春秋义、礼义等。


第二场是“论”、“诏”、“诰”、“表”。


第三场是五问。


皇帝出的题目并不符合内阁选拔人才的标准,皇帝是为自己选才,内阁是为天下选才。


反正重臣都是这样认为的。


就开始提出自己的建议,旁边手抄的小太监累得不停甩手,记录了几十张纸了。


朝臣还在吵个不休。


朱祁钰倒是充耳不闻,饶有兴致地看着奏章。


至于听没听,谁也不知道。


吵到嗓子哑了,太监奉上茶水,还给他们搬个锦墩,让他们继续吵。


皇帝在看热闹?


朱祁钰还在低头批阅奏章,唇角却挂着笑容。


朝臣明白了,不是皇帝出题水平不行,而是故意丢出一根骨头,让朝臣去咬而已。


登时,朝臣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就这么定了,爱咋咋地。


最后竟然把皇帝出好的题目拿了回来,就用这套,吵了个寂寞。


胡濙轻咳一声:“近来科举徇私舞弊之事频发,礼部当注重防范。”


“下官知道。”白圭行礼。


乾清宫恢复平静。


“吵完了?”朱祁钰抬起头来。


“臣等让陛下见笑了。”胡濙带头行礼。


“诸卿心思在朝政上,为了试卷吵一场,这是国事,朕能理解。”


朱祁钰脸上挂着笑。


“但是!”


他话锋一转:“这是哪?”


“乾清宫,朕的寝宫,尔等在这里吵什么!”


朱祁钰忽然暴怒。


朝臣吓得匍匐在地上,皇帝又发疯了!


“规矩,规矩,都忘了吗?”


“你们是臣,臣子该在君父的寝宫里大吵大闹吗?”


“不用请罪!”


朱祁钰目光幽幽,语气稍缓:“好!”


“吵,朕忍了,总该吵出一个结果吧?”


“可你们呢?”


“吵了个寂寞!什么都没有!还用朕出的题目!”


“那你们吵什么呢?”


朝臣跪在地上,心中惴惴:“臣等有罪!”


皇帝发邪火,是因为科举之辩,没有辩清、辩明白。


所以皇帝生气。


“请罪有用,用国法干什么?”


朱祁钰目光幽幽:“除了策论外,你们重新出,出完朕再看,就这里出。”


除了科举之辩外。


他认为自己学识不到家,题目出得水平不足,但朝臣却十分敷衍,干脆就用他的,这让他十分不满。


朕是为国选才,不是为私选才。


“臣等遵旨!”胡濙等偷偷松了口气。


“晚上在乾清宫设宴,款待鞑靼使臣,你们就留下作陪吧。”朱祁钰收敛怒气。


他现在找不到杀人的目标。


谁会推他去死,谁就是该杀的人。


朱祁钰站起来,往内宫走去。


他去更衣。


“谈氏来了吗?”朱祁钰低声问冯孝。


“回皇爷,谈选侍正在候着呢。”冯孝也摸不清皇爷喜怒,方才他以为皇爷一怒,便要杀人了呢。


却不想,怒意来得骤猛,去得也快。


走进内宫。


“参见陛下!”谈允贤行礼。


“起来。”


朱祁钰进殿:“伺候朕更衣。”


“臣妾遵旨。”谈允贤站起来,跟着皇帝走。


“今天前朝事太忙,让你等久了。”


朱祁钰声音温柔,在伺候他更衣的时候,忽然问:“你兄长谈一麟在河套做的不错,原杰的奏章里称赞他很多。”


谈允贤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听说昨晚陛下让唐贵妃侍寝。


今天又和她说母族的事情。


怕是和中宫之位有关。


她日日给陛下诊脉,知道皇帝身体已然大好,足以绵延子嗣。


所以他在考量,谁适合入主中宫。


谈允贤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若她和陛下同甘共苦过,她也有争一争的心思。


可她没有,又只是区区选侍,凭什么和贵妃去争?


贵妃和陛下同甘共苦,情感自然非他人可比。


可贵妃也有弱点,就是母族太弱,无法在宫外给她足够的支持。


但谈家就不一样了。


伯父谈经、父亲谈纲,都是进士出身,是文官。


又有兄长谈一麟被皇帝看重。


还有嫡母的朱氏,生母的钱氏家族,都能给她撑腰。


但是。


千万别把唐贵妃想成小白,她面慈心狠,触犯她的利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况且,皇帝心情喜怒无常,极为多疑。


伺候这样的主儿,可不能怀有叵测之心,一旦被察觉,她会死得不明不白。


“回陛下,一时之事,看不透人心。”


谈允贤轻声道:“兄长有本事,是金子就会放光。”


“若地方官员为了谄媚谈家,吹嘘兄长的本事。”


“怕是回到中枢,也会被陛下的火眼金睛看穿。”


“到时候丢丑的还是谈家。”


“得不偿失。”


“何况陛下如此重视河套,兄长在河套大有作为,何必回京呢?”


朱祁钰看了她一眼,这份心智难得。


“原杰的品性朕知道,他可不会轻易夸赞一个人的。”朱祁钰笑道。


心里也在做比对。


唐贵妃和谈氏相比。


谈氏外戚力量过强,唐氏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若唐贵妃先诞下长子,谈氏诞下次子,怕是要一场龙争虎斗啊。


可若谈氏诞下长子,唐贵妃会甘心吗?


唐氏在宫中多年,极有手腕,又和他同甘共苦过,论宫斗,一万个谈允贤,也比不上唐贵妃。


那孩子能健康成长吗?


千万别低估女人的嫉妒心,急眼的时候,她们不会有理智的。


“你说得对,就让谈一麟多多历练一番吧。”


朱祁钰笑道:“萧维祯要去福建了,由左少卿齐政顶上寺卿的位子,就让谈纲做鸿胪寺左少卿吧。”


噗通!


谈允贤跪在地上:“求陛下不要因臣妾而让臣父骤升高位!”


这是坑!


皇帝设下的陷阱。


只要她答应了,她就会被踢出中宫之位的候选人。


不知何时,她也对中宫之位产生了野心。


“你太谨慎了,朕不是在考校你,而是朝中真的缺人,就让他去吧。”朱祁钰已经定了。


谈允贤顿时懵了,摸不准皇帝的套路了。


这明明应该是坑呀,为什么皇帝允准了呢?


“谈经也不错,朕已经下旨令南京重臣入京填补空缺了,谈经也快入境了。”


谈允贤更惊。


皇帝在有意扶持外戚吗?


可谈氏经得起皇帝考验吗?


她父亲,她清楚,虽是进士出身,却小题大做,好大喜功,坐不住板凳,这样的人,骤得高位,必然会犯错。


以皇帝的无情,到时候必然会疏远在宫中的自己。


可皇帝却铁了心要扶持外戚,这……


“给朕请脉吧。”朱祁钰不管她的心思,兀自坐在椅子上。


谈允贤膝行过来,轻轻搭在皇帝的手腕上。


幽幽一叹,只能收了心思。


“陛下身体大好,可、可绵延子嗣!”谈允贤叩拜恭贺皇帝,但心思写在脸上。


“身体好了,好啊!”


朱祁钰盯着她:“那可否行.房.事呢?”


谈允贤轻轻点头:“但陛下还需节制一些……”


“朕知道。”


朱祁钰心情愉悦,拉着她起来:“谈氏,多亏了你,朕的身体方能痊愈,以后有你在宫中,朕便无忧矣。”


“是陛下身体健壮,方才痊愈得快。”谈允贤会说话了。


宫中是个大染缸,在这里讨生活的人,什么都会学会的。


可她明显心不在焉。


“朕给你的童女,用得如何?”朱祁钰问。


“还要感谢陛下,这些童女资质极佳,臣妾稍加指导,便已然入门了,相信用不了几年,她们便能入世行医了。”


谈允贤对这一百个女孩非常满意。


“放出去就是一百个女神医,她们就像是种子一样,会在宫外生根发芽的。”


“不消五十年,大明就不会再缺医者了。”


“到时候百姓都能看得起病,这天下才能真的承平。”


朱祁钰抓着她的手:“谈氏,朕得你如此,夫复何求。”


“谢陛下夸赞。”谈允贤娇羞。


却知道,她顺利过关了。


在皇帝的心中,她还是中宫的候选人。


她和唐贵妃谁先诞下皇嗣,谁就是皇后!


在这么一瞬间,她的心里萌生了野心,皇后之位呀。


她的儿子,就不是藩王了,而是皇帝!


谁能忍住这种诱惑?


“前朝还有事,隔日朕便诏你侍寝。”


朱祁钰要把第一次,留给唐贵妃。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不能辜负她了。


至于谁先怀上,那就各凭本事了。


“臣妾谢陛下天恩!”谈允贤叩拜,心中的野心滋长,她要第一个诞下皇嗣,入主中宫!


在此之前,要提醒父亲,必须谨言慎行,绝不能犯错。


陛下既然要扶持你,你就要值得扶持,否则我在宫中多努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目光愈发坚定。


本来和谐的后宫,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见谈允贤袅袅而去。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在扩大:“宣唐贵妃,晚上侍寝。”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冯孝全都听到了,他知道,皇帝的身体是能绵延子嗣的。


太监的富贵,不止牵系在皇帝身上,更在太子的身上,只要皇帝诞下龙嗣,他们的富贵得以保证,才会更加忠心。


宫中是这样,前朝何尝不是?


那些卖命给皇帝的文武百官,都牵系着宫中。


皇帝没有子嗣,无法保证他们的世代富贵。


所有人都盼着,皇帝的孩子出生。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朱祁钰压住心中喜悦,走上正殿。


处置会奏章。


“老太傅,陪朕出去走走。”朱祁钰走出大殿。


胡濙隐隐猜测,皇帝关心漠北,毕竟还在打仗。


“老太傅,给朕看看脉吧。”朱祁钰走到凉亭里。


胡濙要跪下,朱祁钰请他坐下,伸出手腕。


他不能只信任谈允贤,偏听则暗,要多问几个人,才能确定。


但是。


朝臣也在品皇帝的性子,皇帝的多疑,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此刻,胡濙能放大皇帝心中的多疑,也能让皇帝暂且安心,大明未来的走向,何尝不在朝臣手里?


朱祁钰竭力挣脱,不想当提线木偶,何尝又不是提线木偶呢?


等朝臣彻底摸透他的性子,就会用新的办法骗他,也变相把他装进笼子里。


宣宗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看似掌握天下,其实是文官的提线木偶。


做皇帝,就要极为嬗变,让朝臣永远摸不透皇帝的性格,他才能不会被骗。


“陛下脉象强劲有力,身体已然大好。”胡濙却品鉴出更多。


以前的朱祁钰,缺乏毅力、恒心,做事追求快、急;


如今性子沉淀,变得有恒心有毅力,做事也张弛有度。


做皇帝,诱惑实在太多了。


就说这宫中,汇集天下贵女,各种颜色的,可谓是多到挑花了眼。


偏偏皇帝视若空气,可见其毅力。


人最可怕的就是克制住欲.望,这样的人,都有大志向。


胡濙在琢磨皇帝的性子。


朱祁钰也在观察胡濙,他究竟能不能护佑住朕的性命,朕该如何让自己长寿呢?


“朕可否行.房.事?”朱祁钰又问。


“陛下身体康健,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请陛下万望节制,绝不能多次、频繁。”


胡濙跪在地上,眼神诚恳。


“老太傅请起,那老太傅以为几次为佳?”朱祁钰问。


“七天到十天一次,方是养生之道,绝不可过多、过频,会影响陛下圣体。”胡濙认真道。


是不是太少了?


这人呐,最难的就是克制自己。


“陛下,方知个中之乐,非在几次,古之圣贤以此为乐,乐比欲更重。”


胡濙无比认真道:“以乐为重,细水长流,陛下身体才能愈发康健,才能高寿。”


这话在理。


为了欲而败坏了身体,那才是最蠢的。


“朕晓得了。”朱祁钰目光坚韧。


他资质不佳,文治武功都谈不上顶级,他唯独有一股别的皇帝没有的坚韧。


这份坚韧,练就了他的硬气,也养成了他的秉性。


胡濙脸上露出了笑容:“陛下当保重龙体,老臣每日为陛下请一脉,必保陛下身体康健。”


这是保证了。


果然,胡濙听出来了,他在乾清宫发怒,就是因为没得到胡濙的保证。


“辛苦老太傅了。”


又聊了几句,便返回乾清宫。


午膳都在乾清宫用的。


朝臣和皇帝吃得一样,看见桌上难吃、却富有营养的餐食,耿九畴、白圭等人满脸嫌弃。


皇帝却吃得津津有味,因为多次试毒,到宫中的饭菜都有些凉了。


冯孝特意在乾清宫准备一个火炉,边吃边热。


味道肯定不咋地,胜在安全。


胡濙却心中宽慰,皇帝每日能吃这些,才是养生之道。


不过,站在朝臣角度看,皇帝活得久,可不是件好事。


下午在忙碌中度过。


到了宴会时间。


朱祁钰才抻个懒腰:“寇深在甘肃镇做的不错,传旨,令寇深为陕西督抚,督抚陕西省,为朕犁清陕西。”


“诸卿也累了,活动活动,也该迎鞑靼使臣了。”


“到时候诸卿看朕眼色行事。”


就知道,您不会轻易放过鞑靼使团的。


这次可别留下来当太监了。


再留的话,咱们的使臣去漠北也得当太监了,您为使臣想想吧。


朱祁钰更换冕服。


朝觐本该有一系列流程的,但朱祁钰全都免了,用一顿饭招待鞑靼。


时辰一到,使臣陆陆续续入殿。


朱祁钰坐在台阶之上。


诸臣坐在自己的案几上。


使臣之首叫阿古达木,他按照大明礼节拜见。


可是,大明好似在用鞑靼的礼节,招待他们。


“平身吧。”


朱祁钰语气淡淡:“满都鲁派你向朕,道歉来了吗?”


“启禀大明陛下:”


“大明与鞑靼一衣带水的友邦。”


“外臣是带着诚意而来,乞求天朝皇帝为我国开辟马市,多多交易。”


“乃是为了和平而来。”


阿古可比之前两拨人聪明。


汉语说得极为流利,若非穿着鞑靼使臣的服饰,还以为是大明人呢。


“友邦谈不上吧,鞑靼数次内附大明,该是大明领土才对,满都鲁也是朕的臣子。”朱祁钰淡淡道。


皇帝又来这套了。


“陛下所言甚是,鞑靼确实依附于大明,我国大汗按照礼节,确实应该向陛下称臣。”


什么?


胡濙等眸中射出一抹厉光,这个阿古为何这般示弱?


鞑靼国内发生了什么?


满都鲁这是要急于回国?所以才会低头?


他立刻给皇帝眼色。


“你这使者有意思。”


朱祁钰心领神会,笑道:“你是把朕当成楚怀王了?”


楚怀王就是被张仪忽悠三次的憨憨。


他借古讽今。


偏偏这个阿古听得懂。


“外臣不敢和张公相提并论。”


阿古看出大明朝臣的错愕,笑道:“外臣自幼接触汉文,对汉文化极为向往。”


瓦剌的伯颜,也对汉文化崇拜,所以才处处帮助朱祁镇。


朱祁钰对他来了兴趣,问:“你姓什么?”


“外臣姓绰罗斯!”阿古恭敬回答。


什么?


朱祁钰目光一窒:“绰罗斯?也先是你什么人?”


“乃是外臣伯父,外臣亲父乃伯颜帖木儿!”阿古跪在地上道。


伯颜的儿子!


伯颜是也先的弟弟,朱祁镇在漠北时,和伯颜是挚友,也多亏了伯颜的帮助,他才能从瓦剌大营里苟活下来。


但是,伯颜在景泰五年,就被属下杀了。


他这个儿子,应该在瓦剌啊,怎么沦落到了鞑靼?


“外臣确实是伯颜的儿子,但伯颜并不知道有外臣这个儿子。”


“外臣之母是汗庭中的婢女,被伯颜临幸才诞下外臣。”


“但外臣一直被当做伯颜亲子养在汗庭。”


阿古毫不避讳地讲出自己的身世。


原来是私生子。


朱祁钰眯着眼睛,有点意思。


满都鲁派伯颜的儿子来,难道他以为大明说了算的是朱祁镇吗?


“难怪连楚怀王都知道。”


朱祁钰笑道:“原来是伯颜的儿子。”


“你父亲伯颜和大明,还有一番渊源呢。”


“漠北王和你父亲是挚友,漠北王又是朕的亲哥哥。”


“这么一看,咱俩也有点关系,是不是啊?”


“大侄子!”


呃!


阿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今年四十二,您多大?


“谢陛下叔叔恩典!”阿古直接顺杆往上爬。


胡濙忍俊不禁,喝酒掩饰。


这小子不好对付啊。


朱祁钰笑容微僵,陛下叔叔?这什么鬼称呼?


“陛下叔叔,鞑靼和大明乃是友邦,请两国罢兵,开展边贸,互通有无。”阿古直言不讳。


这称呼,怎么感觉你小子在占朕的便宜呢?


“鞑靼是遇到什么急事了?这么着急就要退兵?”朱祁钰问。


“不瞒陛下叔叔,大宁如铁桶一般,强悍的鞑靼骑兵无可奈何,两国空耗国力,不如握手言和。”


阿古的诚恳,反而让朝臣摸不清鞑靼的套路。


他们已经做好了,鞑靼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甚至朱祁钰都在考虑,这次留几个在宫中当太监。


却不想,鞑靼上来就服软,什么情况?


“大明何其强盛,些许国力,大明不放在眼里。”朱祁钰兀自强硬。


“外臣承认,大明无比强盛,乃天下第一国!”


阿古竟然跪在地上,道:“但,请陛下怜悯鞑靼国民。”


“陛下乃天朝上国,鞑靼内附于大明,鞑靼国民亦属大明百姓。”


“请陛下怜恤牧民,两国握手言和。”


阿古言辞诚恳,语气带着哀求。


什么情况啊?


胡濙瞪大眼睛,鞑靼内部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这样求饶的!


一定出事了。


岂不是说,于谦能趁乱取胜吗?


就该立刻传旨于谦,令于谦兵出大宁,把鞑靼留在长城内。


同时也感叹于谦运气之好,上次击退瓦剌就是,这次面对鞑靼,又捡便宜了。


但朱祁钰却不这样想。


满都鲁能一统鞑靼,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派阿古来示弱,骗于谦出城。


鞑靼兵擅长野战,大明军则擅长守城。


于谦一旦出城,那就是鞑靼的猎物,大宁丢了,京师就危险了。


“大侄子起来。”


“你是伯颜的儿子,朕是你的叔叔。”


“满都鲁又是朕的臣子,漠北诸族都是朕的子民。”


“朕怜悯也是应该的。”


朱祁钰一直注意阿古的神色。


偏偏阿古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这是个人才。


“但是!”


“请降是要付出代价的。”


“既然都是自己人,就留下一万匹马,两万匹牛,十万匹羊,双方就握手言和吧。”


“你恭请开边贸之事,朕也答应。”


朱祁钰淡淡道。


这是讨价还价。


阿古却瞬间掌握了皇帝的底线,笑道:“陛下叔叔,近两年漠北日子不好过,实在凑不出您要的东西。”


“那能有多少?”朱祁钰问。


“鞑靼愿意进贡一千匹马,一千匹牛和五千只羊。”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


鞑靼真的出事了吗?


胡濙也疑惑了。


真按照军事力量划分,瓦剌、鞑靼、大明、女真、兀良哈,应该是这个排序。


鞑靼的军事实力,要比大明强大一些的。


明明来打秋谷的,怎么忽然就求饶了呢?


诡异,实在诡异。


他偷偷朝冯孝招手,冯孝经皇帝点头后,悄无声息出现在胡濙身后,胡濙压低声音道:“把于太保上的奏章拿过来,快。”


冯孝去禀报皇帝,经允准后,立刻让人去取。


胡濙要看过于谦上的奏章,进行判断。


“鞑靼未免过于小气了。”朱祁钰继续扯皮。


他也有点懵。


鞑靼是示敌以弱?还是真的出事了?


“陛下叔叔,鞑靼实在穷困,不然也不会向南而来。”


阿古没敢说来打秋谷。


这是个贬义词,把明人当成口粮,大明极为看重字眼儿,所以尽量避嫌。


“求陛下允准满都鲁大汗所请。”


“大汗愿意去汗号,请陛下晋位鞑靼大汗。”


“请大明允准鞑靼内附。”


阿古含泪道。


越说越不像话了。


朱祁钰看向胡濙。


胡濙则在看奏章,重臣都在看,想从中找到原因。


却没什么破绽啊。


于谦不同别人,若有破绽的话,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不可能不上书皇帝的。


“看来满都鲁是知道自己错了。”朱祁钰硬着头皮接话。


他也懵逼啊……


等等!


鞑靼要是真出了问题,那支从帖木儿汗国过来的骑兵,是什么情况?


那支骑兵的目的地是鞑靼。


鞑靼尚有能力接受十二万人,怎么可能出乱子了呢?


这是计!


示敌以弱的计。


诓骗皇帝,让皇帝下旨令于谦兵出大宁。


这样就给了鞑靼可乘之机,擅长打野战的鞑靼兵,就能在平原上打崩大明军。


“大汗是真的知错了!”阿古嚎啕大哭。


“哈哈哈!”


朱祁钰看了一会,忽然大笑:“戏演得不错,朕差点就信了。”


阿古脸色一僵,刚要解释。


“想骗于谦出城,和你们打野战是不是?”


“朕不是楚怀王。”


“你也不是张仪,骗不了朕。”


就算有便宜,朱祁钰都不占。


于谦不能出城。


大明京师空虚,一旦于谦败了,京师谁来保?


御敌于外可以。


打到京师来,他这个皇帝该不该下罪己诏?


万一出了内鬼,把京师城门打开,他是当俘虏呢?还是当逃兵呢?抑或是去万岁山上找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朱祁钰不敢赌。


“陛下呀,外臣之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陛下啊!”


阿古哭泣道:“外、外臣就与您说了实话吧,大汗不幸、不幸……遇难了!”


什么?


大明朝臣全都站了起来。


胡濙都眼中精光闪烁,机会呀!


于谦的奏报中规中矩,他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但阿古说满都鲁大汗死了,若于谦抓住机会,必能一击即中。


天大的功绩,唾手可得啊!


“满都鲁汗是怎么遇难的?”胡濙急声问,顾不得礼节了。


整个使团,都传出哭泣的声音。


“有心怀叵测的部族,派人刺杀大汗。”


“本来有怯薛军护驾,大汗没有大碍,但营盘大乱。”


“大汗为了稳定人心,站在高耸入云的战车之上,让所有人看见,在人心刚刚稳定的时候,有人用箭矢射中了大汗。”


“但没有大碍,大汗穿着三层甲,只是皮外伤。”


“可蒙人一日都不能离了酒,大汗在议事的时候,酒不离手,喝得太多了,导致血崩……”


“便,便回归长生天了!”


阿古说得十分形象,细节都对得上。


胡濙等人信了大半。


朱祁钰却在想,换他是满都鲁,他明知受伤的情况下,喝酒吗?


医者不会不提醒他,禁止饮酒的。


满都鲁千辛万苦才夺回了权力,会为了一时贪欲,就不吝惜自己的身体吗?


“陛下!”胡濙冲朱祁钰点头。


可朱祁钰不信。


使团一片哭声,他们都出自满都鲁的怯薛军,对满都鲁极为忠心。


哭声不似作伪。


朱祁钰反而纠结了。


却在这时,秦成从后面匆匆进来,压低声音道:“皇爷,大宁急报。”


“呈上来!”朱祁钰看了眼名头,是于谦的奏报。


拆开来看。


于谦竟然在说,鞑靼大军有乱象,有小股军队向漠北进军,好似鞑靼大营出了什么事。


他正在派人打探。


是真的?


这也太巧了吧。


朱祁钰让人把奏报给胡濙等重臣看。


阿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大侄子别哭了,人的命天注定,满都鲁是个人杰,到了地下也会闯下一番天地的。”


朱祁钰潦草地安慰两句:“暂且稍待,朕去更衣。”


他给胡濙使个眼色。


进入内宫,胡濙急声道:“陛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您不是要横扫漠北嘛?”


“正好趁着满都鲁的死讯,咱们吃下鞑靼的精锐骑兵!”


“鞑靼最精锐的军队,就在大宁城外,只要吃下去,鞑靼就全无敌手了!”


胡濙十分激动。


“老太傅就没想过,这是个陷阱吗?”朱祁钰问。


胡濙一愣:“于太保的密奏,言之凿凿。”


“这可能是满都鲁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朱祁钰举棋不定:“老太傅,您想呀,受了箭伤,怎么可能饮酒过剩呢?”


“他也说了,披了三层甲,箭矢又能伤到多少?”


“破个皮,喝多了就能暴毙吗?”


“朕不信。”


朱祁钰其实也想出兵,但他不敢赌。


被这么一说,胡濙也清醒了。


他退后两步,深深一礼:“幸亏陛下清醒,老臣着急了。”


“倘若陛下所想,才是真相的话。”


“满都鲁是希望于谦兵出大宁,和鞑靼野战。”


“那么在大宁城四周,早就布好了陷阱,等于谦跳进去呢。”


胡濙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


“如果是陷阱的话。”


“京师就保不住了。”


朱祁钰目光闪烁,语气幽幽。


胡濙吓得脸色惨白,匍匐在地:“老臣有罪,老臣失了方寸,着急了!”


“幸亏陛下清醒,天佑大明啊!”


“这满都鲁好深的心思啊。”


“他想学也先,兵围京师,抓个皇帝做俘虏啊!”


胡濙眸中全是后怕:“那满都鲁能斗赢太师,统一鞑靼,怎么可能是个昏弱之主呢?”


“所以制造一场诈死好戏,派使团来大明求饶。”


“其实是诱骗大明出兵。”


“他满都鲁好取得一场大胜,稳定自己的统治。”


没错!


满都鲁是统一了鞑靼。


但只是纸面上的统一,各个部落听调不听宣,就把他当个吉祥物罢了。


倘若满都鲁带着他们来大明抓个汉人皇帝。


蒙人是崇拜强者的,就像鞑靼臣服于也先的瓦剌一样。


那么,经此一战,满都鲁就会成为漠北真正的主人。


照这么分析,诈死的可能性最大。


胡濙更是后怕。


“老太傅,若满都鲁真的死了呢?”


朱祁钰苦笑:“朕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也可能是天佑大明,满都鲁真死了。”


胡濙也没了主意。


这件事太突然了。


大明在漠北没有暗哨,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


“陛下,不如将决定权交给于谦吧。”


胡濙叹息:“若满都鲁死了,纵然是天赐良机,但京师空虚,不容许我们任性一把。”


“于谦地处前线,必然无比清醒。”


“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乱,就擅自出兵的。”


“他用兵最稳,更知道大明的重要性,那是护卫京师的第二道防线,不容有失啊,于谦心知肚明。”


“交给于谦,中枢不加置喙,才是最好的选择。”


胡濙咬牙。


他也舍不得放弃这天赐良机啊。


奈何啊,京师空虚,倘若京师有二十万大军,管他是真是假,莽就完了。


朱祁钰缓缓点头:“朕会告诉于谦,随他施为,不必担心京师,一旦大宁被破,朕来守京师,朕不怪他!”


这样的皇帝,才是武将心中最完美的皇帝吧。


太祖、太宗那是天下名帅,当世之杰。


景泰帝远不如祖宗,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放权,极致的放权。


还肯为臣子兜底,这样的皇帝,真的是想做事的朝臣,最理想的君主。


“那朕如何回阿古?”朱祁钰又问。


“答应下来!”


胡濙斟酌着道:“先搞清楚,这个满都鲁是真死,还是诈死。”


“派使团去鞑靼大营,名义就是去接收进贡之物。”


“倘若是真死了,就让于谦喝口汤。”


“若是诈死,就继续守着,耗死鞑靼。”


“老臣想着,鞑靼国力不丰,不可能长时间耗的大宁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个办法。”


胡濙幽幽道:“先把阿古答应的好处拿到手,算是弥补些损失。”


朱祁钰颔首:“朕去讨要,使者您来定。”


“老臣遵旨!”


一前一后出殿。


胡濙踉跄一下,朱祁钰回身扶住他:“老太傅是不是太累了?您先回府歇息吧,朕来处置。”


胡濙却摇摇头:“老臣还能坚持,不搞清楚,老臣放心不下,谢陛下担忧,老臣无碍。”


但朱祁钰看他脸色发白。


怕是心力交瘁,又大悲大喜,身体出了毛病。


朱祁钰按住他:“老太傅,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朕还得指望着您呢,不能病了。”


“鞑靼使团,朕能应付。”


“您先回府歇息,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朕都让太监记下来,时时给您送过去。”


“如何?”


胡濙满脸感动,要跪下谢恩。


“您今天免礼,回吧。”朱祁钰扶住他。


胡濙眼中闪烁着感动。


这样的皇帝,虽有收买人心之嫌,但哪个臣子不愿意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呢?


看着朱祁钰的背影,他自然而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头,才乘坐御辇出宫。


回到大殿上。


朱祁钰换上了常服,笑容可掬:“大侄子,鞑靼的孝心,朕收下了。”


“两国罢兵,握手言和。”


“就在京峰口,设下马市,双方互通有无。”


“可这马的价格,是不是需要谈一谈?”


阿古明显松了口气。


这个小动作,被朱祁钰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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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