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平安京比起白日里倒是少了几分喧嚣。<br/> 宫城之内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忙碌了一天的官员们大多早早地回家了。只剩下负责守卫宫城的武士们还在尽忠职守。他们或是把守着关门，或是几人一组地巡逻着。夕阳西下，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br/> 内裏的正南，阴明门下，名为池田忠善的武士四下扫了一眼，随后拄着长矛打起了哈欠。<br/> 他很困，非常困。原本在刚才他就应该和轮值的武士交班然后回家来着。但现在他还是要站在这里多站一班的岗。<br/> 池田忠善并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毕竟上午他居然傻到追捕了那位玉藻御息所的弟弟。虽然那位贵人没有追究的意思，但并不代表这件事就能这么揭过去。<br/> 被上面的长官罚来多守一轮宫门已经算很给他面子了。毕竟他冲撞的可是如今天皇面前最为得宠的女御。就算只是一个误会，面子上也得给对方一个交待。<br/> 夕阳渐渐隐去，天也逐渐地黑了起来。趁着没人的功夫，一个和池田忠善一同受罚的武士拍了拍他的肩膀。<br/> “池田。”名为伊豫良介的武士压低了声音，“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玉藻御息所还有个弟弟？”<br/> “贵人说有那就是有。”池田忠善拍开这位难兄难弟的手，“不该问的别多问。”<br/> 池田忠善当然听说过那位贵人的身世。无父无母，从小被武士坂部一家所收养，天知道这个幼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贵人说有那就是有。没看到就连天皇见了那孩子之后都不觉得有问题？这种事还想要追究……是嫌命太长了？<br/> 池田忠善连忙四下观望了一眼。这种议论如果被人听到，传到那位贵人的耳边，自己和同僚们怕是要出大事。<br/> 还好，四下无人，只是不远处的宫墙上有一个身影。想来是听不……<br/> “嗯？”<br/> 池田忠善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宫墙，却发现那夜枭一般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br/> 这是……<br/> 池田忠善不敢相信这仅仅是自己眼花。<br/> “来人啊！”池田忠善高喊出声，“有人闯……”<br/> 一只大手已经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br/>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了。<br/> “嘘……”<br/> 阿鼻地狱中传出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br/> “睡一会吧。”<br/> “你……”<br/> 池田忠善猛地回头，一股沛然大力却从颈间袭来，让他失去了意识。<br/> 在最后的时刻，他只能看到一顶斗笠，一袭僧袍，还有僧袍的大袖之下隐隐露出的黝黑铠甲。<br/> 那种铠甲，他从未见过。<br/> ————————<br/> 平安京，内裏，飞香舍。<br/> “这样吗……”<br/> 名为茂吉的少年妖怪轻叹一口气。<br/> “那么那个叫子受的男人最后向叛军投降了吗？还是逃走了？”<br/> 作为一个妖怪，茂吉从来不觉得投降和逃跑有什么丢脸的。残酷的世界早已让他明白，与生命相比，什么面子都是假的。<br/> “都没有。”<br/> 被称作玉藻前的华服女子擦掉眼角的泪花，勉力露出一个笑容。<br/> “他是帝王，他是天命玄鸟的后裔。所以他不降，也不走。他说他既然生在他的国里，那么死也要死在他的国里。”<br/> “这……”<br/> 茂吉哑口无言。<br/> 虽然听眼前这女子说的时候茂吉就大概知道了故事中这位主角的性格，但真正听到结局的时候，茂吉还是有些说不出话。<br/> 跟那些死心眼的武士一模一样……这样的人也能管理好一个国家吗？<br/> “很傻吧，这个男人。”<br/> 玉藻前似乎看透了茂吉的心思，笑了笑。<br/> 茂吉沉默了。<br/> 虽然玉藻前在讲述的过程中并没有提过她自己哪怕一句，但茂吉能够感觉得到。<br/> 这个故事，其实是两个人的故事。<br/> 说到那个男人处理政务之时，玉藻前会傻笑。说到那个男人还有其他女人的时候，玉藻前会皱眉。说到那个男人率领大军征伐东夷的时候，玉藻前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闪着光。<br/> 说到那个男人败于叛军之手的时候，她哭了。<br/> 再联想到对方大妖的身份，这个故事中的另一人，也就不难猜到了。<br/> 想到这里，茂吉忍不住叹了口气。<br/> 他很羡慕那个男人。<br/> 然而他并不是那个男人。<br/>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心底泛起的疑惑。<br/> 面前的女子身为大妖，天下大可去得。又有着心念之人，怎么会嫁给人类的皇帝？<br/> “孩子，你在好奇姐姐为什么会嫁给天皇，对吗？”<br/> 玉藻前看着正襟危坐的少年妖怪，面带笑容。一双桃花眼中水波流转，似乎能洞察埋在心底的一切秘密。<br/> “嗯。”<br/> 茂吉点点头。<br/>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早已隐藏不了任何想法了。<br/> “那个男人离开之后，姐姐伤心了很久。”<br/> 玉藻前轻描淡写地叙述着，似乎话中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br/> “后来也算是想通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活着的终究还是要活着。之后也姐姐也有过几段感情，但姐姐却总能在他们身上看到那个男人的影子。”<br/> 看到那位……子受的影子？<br/> 茂吉楞了一下。<br/> 他可是见过人类皇帝的。那个有些瘦小的中年男人虽然也是帝王，但怎么也和故事里的那个能生裂虎豹的死心眼武士不沾边啊？<br/> “但也仅仅是看到影子而已，他们终究不是他。”<br/> 玉藻前叹了口气，美目低垂。<br/> “所以姐姐之所以找到我……”<br/> 茂吉的声音有些干涩。<br/> “只是因为，我很像他？”<br/> “不。”<br/> 玉藻前笑着摇了摇头。<br/> “姐姐找到你，是因为你最不像他……谁在外面！”<br/> 轰！<br/> 书案上的毛笔挟裹着磅礴的妖力，如闪电一般被玉藻前掷向门外。<br/> 啪嚓。<br/> 随着一声什么东西被折断的轻响，足以开山裂石的毛笔如泥牛入海，没了声息。<br/> “在这里啊……”<br/> 伴随着如同九幽冥府中传来的低吼，一道赤红的光芒飞入室内，化为一只红雀，稳稳地立在少年妖怪的肩头。<br/> “你是谁！”<br/> 玉藻前本能地爆发出全部的妖气，九条泛着金光的长尾在她的身后轰然炸开。<br/> 来者，不善。<br/> “看在半个老乡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br/> 套着僧袍的高大人影站在门外，却巍峨如山。<br/> 扶了下头上的斗笠，阿鼻地狱的咆哮再次响起。<br/> “把那孩子交给我，你可以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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