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笠山，山下町，私塾正厅。<br/> “快上来！快！”<br/> 房梁上的茂吉伸手招呼着。<br/> 秋夜的凉风吹过，火借风势，又有着刚刚被破开的门板橱柜等木材助燃，整个厅堂正门都已被熊熊烈焰所吞噬。就连门框廊柱之类的粗大木料都开始燃烧起来。<br/> 烈焰封住了滑瓢和小妖怪们的去路，却也将那些凶神恶煞持矛人类拦在了外面。趁着这片刻的喘息之机，滑瓢连忙让小妖怪们将厅堂内剩下的几件家具垒起来，勉强能让小妖怪们攀爬到房梁上。<br/> 毕竟并不是每个小妖怪都能像狒狒丸一样直接蹿上去，比如本体是一头小野猪的山太郎。<br/> 有茂吉和狒狒丸在房梁上接应，小妖怪们很快便顺着屋顶的破洞上了房顶。在将滑瓢和狒狒丸也送上去之后，茂吉瞟了一眼厅门处蔓延的熊熊烈火，深吸了一口气。<br/> 空气中混杂着浓烟，很呛。<br/> 这是火焰的味道。<br/> 就像狒狒丸所说的那样，茂吉今天确实没有回去山里。虽然家在衣笠山，但孑然一身的茂吉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回家去住。比起那个空荡荡的家，他更喜欢拐个弯去附近的龙安寺对付一宿。滑瓢隐匿气息的方式茂吉也学了个一两成，龙安寺的僧人们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小沙弥而已。<br/> 今夜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茂吉刚刚被惊醒的时候，那些持矛的青壮就已经和龙安寺的护寺武僧交上了手。虽然持矛的青壮人很多，但面对占了地利又训练有素的武僧们也没能讨到什么太大的便宜。<br/> 有那些膀大腰圆的武僧在前面顶着，龙安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但茂吉还是趁乱跑了出来，赶到了私塾这里。毕竟那些持矛人类的口号他听得清清楚楚，以龙安寺的地势也可以远远望到山下町的火光。<br/> 茂吉很清楚。不是每个小妖怪都像他一样是走读。就算滑瓢先生是大妖，在需要分心看顾小妖怪们的情况下也发挥不出什么实力。如果没有外援接应，私塾就彻底完了。<br/> 至于康先生会不会出手相助……茂吉对此并不抱什么信心。即使对方是私塾名义上的地主，但就像茂吉曾经说过的那样，如果非得坐等康先生的救援，或许康先生赶到的时候，所有的小妖怪都已经凉了。<br/> 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是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br/> 那个女人的事情给了茂吉深刻的教训。<br/> 只是因为他反应慢了一拍，那个女人就已经死于非命。<br/> 私塾果然被围了起来，里面隐隐传来喊杀声，似乎是滑瓢先生已经和这些持矛人类交上了手。趁着混乱，茂吉下意识地取了一瓮灯油就爬上了房顶。<br/> 燃烈火以阻敌，下面被围就走上面。这些东西滑瓢并没有教过他，也没有谁会教给他应对这种场面的方式。但他在执行着一套计划的时候却异常的熟练。破屋，放火，救人，一气呵成。就好像纵火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br/> 嗅着刺鼻的浓烟，茂吉的嘴角反而露出一丝笑意。<br/> 他有些喜欢火焰的味道了。<br/> 在茂吉的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焰却仿佛是大片的赤红枫叶。<br/> 茂吉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西市的枫叶也是这么红。<br/> “茂吉！别发呆了！”<br/> 屋顶的破洞之上，名为狒狒丸的少年妖怪探出一条手臂。<br/> “快走！”<br/> “嗯。”<br/> 回过神来的茂吉借着狒狒丸的力量，纵身一跃便翻到了屋顶之上。<br/> “妖怪都上房了！”<br/> 持矛的人类们已经发现了滑瓢一行人的身影。<br/> “跟上！堵住他们！”<br/> “别怕！”屋顶上的滑瓢安抚着惊慌的小妖怪们，“房顶够高，他们暂时够不着我们。茂吉，你从哪里上来的？”<br/> “我能上来，这些人类也能上来。”茂吉摇了摇头，“不走那边，走后面，从屋后直接跳墙出去。”<br/> “嗯，那边确实出得去。”思索了一下大概的路线，滑瓢点了点头，“那就照你说的……”<br/> “除妖！除妖！南无地藏王菩萨！”<br/> 数名持矛的人类已经翻上了房顶，正高喊着口号向滑瓢一行人冲来。<br/> “快走！”<br/> 滑瓢带着一众小妖怪扭头就跑。<br/> “妖怪要跳墙！”马上便有持矛人类发现了滑瓢一行的意图，“堵住它们！”<br/> 如水的人潮瞬间便涌了过去。当滑瓢一行冲到屋后的时候，屋后和外墙之间的狭窄空地里已经满是如林的矛锋。<br/> 瞟了一眼下方正奋力向上戳刺着的持矛人类，滑瓢大概估算了一下。<br/> 这种距离，他完全可以把小妖怪们全都丢过……<br/> 滑瓢愣住了。<br/> 墙外，同样是长矛如林。<br/> “滑瓢先生……”狒狒丸呆呆地看着墙里墙外的汹涌人潮，“这……”<br/> “闭嘴！”<br/> 滑瓢很清楚狒狒丸想要说什么。<br/> “只有这一条活路！走下面必死！”<br/> 说着话，滑瓢已经高举太刀，纵身越出墙外。<br/> 刀光纵横，墙外转瞬间便被杀出一片空地。<br/> “跳！”<br/> 滑瓢奋力挥舞着太刀。<br/> “跳过来！”<br/> 小妖怪们看着下方凶神恶煞的人类还有那些锋锐的矛尖，犹豫了。<br/> 如果跳不过去，会死。<br/> “我……”<br/> “你什么你！”<br/> 茂吉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山太郎的膀子。<br/> “狒狒丸！搭把手！把他们丢出去！”<br/> “什……”<br/> 没等山太郎反映过来，狒狒丸已经凑了过来。<br/> 然后他飞了起来。<br/> “啊——哎呦！”<br/> 矮胖的山太郎直接摔在了墙外的空地里。<br/> “继续！别停！”<br/> 茂吉高声呼喝着，一个又一个小妖怪被茂吉和狒狒丸丢过院墙，回到了滑瓢的庇护之下。<br/> “最后一个！”<br/> 名为鹿介的小妖惨嚎着摔在院墙外的地上。<br/> “你也……”<br/> 刚把鹿介丢出去，狒狒丸就一把拉起了茂吉。<br/> 但茂吉却并没有如狒狒丸所想的那样被丢出墙外，仅仅只是身形一歪而已。<br/> “想什么呢。”<br/> 茂吉无奈地拍开狒狒丸的手。刚才他差点被拉得掉下去。<br/> “咱们两个的力气还差不多。单拿出来谁扔得动谁……”茂吉叹了口气，“自己跳吧，这么近不难过去。”<br/> “嗯。”<br/> 狒狒丸点点头，随即纵身一跃。<br/> 嘭！<br/> 伴随着沉闷的落地声，狒狒丸稳稳地落在院墙之外。<br/> 但是，落地声只有一声。<br/> “茂吉！”<br/> 反应过来的狒狒丸猛地回过头。<br/> “你快跳……”<br/> 狒狒丸愣住了。<br/> 屋顶之上的茂吉非但没有跳过来，反而对他摆了摆手。<br/> 那是道别的手势。<br/> 茂吉心里很清楚。就他这点身手爬墙上房还可以，跳墙的话，这种距离还是跳不过去的。<br/> 换句话来说。从滑瓢越出墙外的那一刻开始，茂吉就已经没有选择了。<br/> 其他小妖怪的力气根本比不上常年习武的狒狒丸和茂吉。<br/> 挥手向同学们和师长道了别，茂吉便转身走了回去。<br/> 外面的小妖怪们脱离了滑瓢的保护马上就会被那些人类杀死。茂吉并不想逼迫恩师在自己和同学们的性命之间做抉择。<br/> 现在是他自己的时间了。<br/> 正厅的火势已经开始蔓延，那些翻上房顶的持矛人类也早已迫于火势撤了下去。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灼热的空气混杂着滚滚的浓烟。燃烧的私塾之上，少年妖怪停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br/> 烈焰如枫。<br/> 闭上双眼，名为茂吉的少年妖怪轻嗅着火焰的芬芳。<br/> 那一天的枫叶也是如同烈焰一般灿烂。<br/> 在如火的枫叶之下，他第一次看到了她的脸。<br/> 也是第一次闻到那种味道。<br/> 少年妖怪深吸一口气。<br/> 夹杂着淡淡的脂粉香气，狐狸的味道。<br/> “嗯？”<br/> 茂吉愣住了。<br/> 但还没等茂吉反应过来，他已经飞了起来。<br/> 这是……<br/> 感受着熟悉的触感，落在地上的少年妖怪睁开了双眼。<br/> 一双泛着水波的桃花眼出现在少年妖怪眼前。<br/> 四目相对。<br/> “你……”<br/> 少年妖怪不可置信地伸出手。<br/> “茂吉！”<br/> 提着木刀的狒狒丸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揽住了茂吉的脖子。<br/> “你小子刚才是什么意……呃。”<br/> 看到华服女子绝美的面容，狒狒丸的话直接卡了壳，一张脸更是瞬间涨的通红。<br/> “茂吉。”红着脸的狒狒丸压低了声音，“她是谁？”<br/> “本宫是……”<br/> 轰！<br/> 没等华服女子说完，黑色的风暴已经轰然坠地。<br/> 煞气滔天。<br/> 少年妖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如太古魔神一般狰狞的漆黑铠甲，随即马上将华服女子护在身后。<br/> “康先生！别……”<br/> “嗯？还真没死？”<br/> 名为康先生的漆黑铠甲瞥了华服女子一眼便不再理会，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茂吉。<br/> “喂，小子。”<br/> 高大的铠甲指了指墙内正熊熊燃烧的私塾。<br/> “老子的房是谁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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