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具似曾相识的漆黑盔甲，裹着黑袍的男人露出了笑容。<br/> 就像他刚刚所说的那样。<br/>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br/>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br/> 他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br/> 或许是因为活了太久的缘故，记忆的沙早已堆积成塔，就像是他的家乡一样，曾经的绿洲变成了漫天黄沙，掩埋了他记忆里的一切，也掩埋了曾经的他。<br/>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br/> 只有变强本身才是他所追求的。<br/> 变强，不断地变强，他胜了又要胜，他也的确胜了又胜。从凡人到神明，一直到那些连生命都算不上的东西。大海，高山，烈焰，狂风，乃至于光又或者影。他的剑锋战胜了一切，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征程。<br/> 但还是有一座大山拦在了他的面前。<br/> 那是他的老师。<br/> 他的老师并不是人类，而是某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古怪巨兽——不过他并不在意。人类的身份并不重要，归根结底大家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生命。是人，是兽，又或者是其他某种东西，都没有什么区别。<br/> 只要比他强，就是好的。<br/> 的确，他的老师确实比他强，那是质的差距，是绝对的差距。无可比拟，无法逾越。那是高山，那是大海，那是遥远的天空，是他永远都触及不到的高度，那种强大是他贫乏的想象力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的强。<br/> 每一次重逢都能得到新的启发，每一次交手都有新的感悟。像荒野中的路标，又像是黑暗中的明灯，那个身影永远都能指引他前进的道路，永远都能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他新的方向。<br/> 强，不断地变强，直到比谁都强。变强是动力，变强是手段，变强是目的，变强就是他的一切。一路厮杀下去，直到这世间再无敌手，直到杀到世界的尽头，直到将他那个至强的老师也斩于剑下，直到成为真正的最强。<br/> 成为了最强……然后呢？<br/> 恍然间，他竟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br/> 成为了最强，他该干什么？<br/> 他不知道。<br/> 或许并不是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点。<br/> 没了对手，他还能怎么变强？<br/> 或许是还有机会的，他还可以教授弟子，他还可以传授武艺。只要耐心等下去，曾经种下的种子终将长成参天大树，而他也能收获到新的对手，能让他全力一战的对手。<br/> 但是这样，真的可能吗？<br/> 作为武人，他早已放弃了自己的生死。生命只是无所谓地累赘，变强才是一切的根本。就算死在弟子的手中也没有任何可惜之处，因为他的弟子会秉承着他的意志，变得更强。<br/> 强下去，一路强下去，直到达到那个至高的顶点。<br/>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弟子并不愿意继承他的意志。<br/> 他的弟子开始拒绝成长，拒绝变强，拒绝他所传授的所有东西——他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他们都是武人，都是同一种人，他们理应向着那至强的位置发起冲锋，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他们踏上征程，他们彼此厮杀，他们终究会决出那一个有资格再向前迈进的人。<br/> 但是他的弟子却放弃了这一切，选择了成为逃兵。<br/> 曾经的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现在的话，他大概是明白了。<br/> 他的弟子，只是不想成为他而已。<br/> 那个喜欢用刀，喜欢逗猫的年轻人，有着自己的人生。<br/> 他的弟子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并且没有后悔。<br/> 那么，属于他的道路，在哪里呢？<br/> 他不知道。<br/> 但是这次，他不打算再去寻找自己的老师了。<br/> 就像他的弟子一样，他这次只能靠自己来寻找前路了。<br/> 只因为，追寻着另一个背影而活，最终只会活成对方的样子。<br/> 但他本来的样子，又是什么呢？<br/> 或许他已经忘了。<br/> 毕竟他活的太久了。<br/> “老师。”<br/> 松开握着漆黑甲胄的手掌，他露出了微笑。<br/> 没有什么翻山蹈海的气势，也没有什么尸山血海的杀意。仅仅只是一个微笑，像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br/> “开始吧。”<br/> 拳锋递出，平平无奇。<br/> 却蕴含着莫大的劲道。<br/> 这个技巧是他从那个伪装成他老师的古怪人物手里学到的，曾经的他一直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技巧。不过现在的话……<br/> 他也不需要理解了。<br/>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技巧，所有的外物都只是表象。<br/> 隐藏在其下的，是意识力的碰撞，是全神贯注后的唯一，是心与心的交错。<br/> 也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br/> “嘭！”<br/> 双拳相交，他轻轻摇了摇头。<br/> 果然，在单纯的力量上，他与他的老师相差的还是太远了。<br/> 不过他真的还需要和对方比拼什么力量吗？<br/> 大概是不需要了。<br/> 他的弟子已经放下了。<br/> 现在，他也该放下了。<br/> “啪。”<br/> 化拳为掌，他轻轻抓住了近在咫尺的拳头。<br/> 随后，轻轻一掰。<br/> “咚！”<br/> 漆黑的盔甲轰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br/> “你……”<br/> 漆黑的盔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却摇了摇头。<br/> 已经不需要再靠言语来说明些什么了。<br/> 因为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已经说明了一切。<br/> 大家都只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br/> 我们都只是凡人。<br/> 所以已经没必要了，没有必要再看着某个背影向前走了，也没有必要再去为了成为至强而痛苦又或者迷茫了——因为那些都不是他的东西。只不过是在追寻的过程中，他把自己活成了对方的样子而已。<br/> 但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活成对方的样子了。<br/> 前路，都是靠自己走出来了。<br/> “谢谢。”<br/> 嘴角挂着微笑，他对着倒地的漆黑盔甲微微鞠躬。<br/> 直到现在，他终于补全了自己的最后一课。<br/> 以后的路，再也没有谁能指引他了，他只能靠自己走了。<br/> 但现在的他并没有什么预料之中的迷茫又或彷徨，只有一丝释然。<br/> 路，本就是该靠自己走的啊。<br/> “再见，老师。”<br/> 挥了挥手，他转身离开。<br/> 身姿潇洒。<br/> 一如走出当年的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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