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众将尽皆错愕。
数百年来，无数人为了天子之称前赴后继，踩踏着前人的尸骨赌上一切拼死血战，不知造就了多少亡魂、多少惨案！
而今大秦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天下，杀百万敌军威压华夏，嬴政终于能实现所有霸者的毕生梦想，得天子尊号。
结果嬴政却不乐意要？
多冒昧啊！
这事儿若是传去黄泉，绝对会有不知多少人嫉妒到质壁分离！
隗状当即起身拱手，诚恳的劝谏：“大王！天子者，皇天长子也，以长子长兄之名号令天下臣民，天下臣民尊天敬兄故而为天子所用，名正言顺！”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德行兼备之天子于人世间修行圆满（死了）之后便可伴于皇天左右，永为神灵！”
“天子之称非只是尊号，更是礼、是义、是治民之术！”
“臣以为，大王当配享天子之称，以大王之德，以后必会如周文王、周武王一般，伴于皇天左右，永为神灵！”
在隗状殷切的注视下，大秦蒸蒸日上，一步步接近传说中的周天子之治，逐渐化身成为隗状梦寐以求的模样。
结果在这临门一脚之际，嬴政却给隗状踹了个大的。
在隗状看来，嬴政只是不愿加尊号为天子吗？
嬴政分明是在拒绝周天子统治天下的道！
可无论隗状说的再多，嬴政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卿要寡人做王弟的长子？
长子也不行！
见嬴政面色不喜，李斯硬着头皮上前驳斥道：“左相此言，差矣！”
“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
“今大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天子所不及也。”
“本官以为，天子之谓，不足以彰大王之功、大王之德，更不足让后世人窥见大王伟业之分毫！”
李斯的余光瞥见嬴政轻轻颔首，便心头大定，面朝嬴政拱手一礼道：“臣尝闻：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通‘太’字）皇，泰皇最贵。”
“臣昧死上尊号曰：泰皇！”
“改命为‘制’，改令为‘诏’，泰皇自称曰‘朕’！”
嬴政思虑间手指轻轻敲击案几。
泰皇？
此尊号可表寡人之尊却难以表寡人之功，且泰皇固然是古之最贵，但今之最贵者，唯寡人也！寡人只会是寡人，而不会是泰皇二世，更无须攀附泰皇以彰尊贵！
冯劫时刻观察着嬴政的面色，随之出列拱手道：“臣以为不然！”
“若尊大王为泰皇，则世人难免混淆，且大王本就是最贵者，尊称大王为泰皇乃是对泰皇之尊，而非是对大王之尊。”
“生物之主，兴益之宗曰帝！”
“因其生育之功谓之帝！”
“臣以为，大王之功绝非在于横扫六国之霸业，而是在于统一天下，令天下人无须经战乱之苦，得以兴益生育、安乐太平！”
“臣昧死上尊号曰：泰帝！”
嬴政闻言，缓缓颔首。
泰帝？
此号可表寡人之德却难以表寡人之尊，待到寡人百年之后与王弟同归皇天互相称呼时，仍是差点意思。
嬴成蟜却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一想到后世人口呼嬴政为泰帝，嘴瓢的时候没准还会喊两声泰迪，嬴成蟜就绷不住了。
嬴成蟜忍不住起身拱手道：“大王德兼（同）三皇、功盖五帝、地广三王（大禹、商汤王和周武王）。”
“臣以为，当取泰皇之‘皇’号以彰大王之尊，取上古五帝之‘帝’号以彰大王之德，二者兼之，称为——皇帝！”
嬴政闻言，双眼一亮。
此号，至尊、至贵更可表寡人之功！
待到寡人百年之后，以此尊号飞升皇天也不会在王弟面前落了面子。
嬴政终于开口道：“寡人之地，更广三王，全赖王弟之功。”
“但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之说，却是有些过了。”
嬴成蟜笑意盈盈的看着嬴政道：“何过之有？”
“大王仍壮，便已统一天下、解万民吊悬，更得皇天赐璧、代天牧民。”
“三皇五帝闻之亦当敬佩不已！”
“若有过，实乃大王过谦矣！”
嬴政闻之，认同颔首。
寡人还年轻，寡人最少还能再活二十年，有王弟为寡人逆天改命，寡人甚至可能会活的更久！
寡人的寿数才刚刚过半，便已地广三王。
竟寡人余生之功，未尝不能如王弟所言一般，德兼三皇、功盖五帝！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寡人王弟所谏尊号，怎会不合适？
嬴政长身而起，欣然而笑：“寡人以为，王弟此谏，甚善！”
“诸位爱卿意下何如？”
嬴成蟜随之转身，笑意盈盈的看向群臣。
李斯、冯去疾、王贲等一众重臣大将齐齐拱手：“臣附议！”
吕不韦欣慰的看着嬴政，也率其臣属拱手一礼：“臣附议！”
隗状等臣子虽有心反驳，但见大势已成，不得不拱手道：“臣附议！”
嬴政朗声大笑：“甚善！”
“传寡人令！”
“去李上卿所谏尊号，纳李上卿之谏、纳长安君之谏！”
“待到寻得天赐之璧、得天赐权柄，则寡人自称曰‘朕’，号曰‘皇帝’！”
嬴成蟜当前拱手，朗声高呼：“臣，拜见皇帝！”
一众群臣大将赶忙随之拱手高呼：“臣，拜见皇帝！”
嬴政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容，却连连摆手道：“今寡人尚未得天赐之璧，不当改周之制，诸位爱卿切莫乱了礼法！”
嬴成蟜笑呵呵的拱手道：“臣，遵皇帝诏！”
嬴政笑的更开心了，手指嬴成蟜笑骂道：“你这竖子！”
嬴成蟜挑眉笑问：“皇帝的第二封诏，便是训斥王弟为竖子乎？”
“那王弟必能随此诏一同青史留名也！”
嬴政失声大笑，嬴成蟜也开怀大笑。
当嬴政上尊号曰皇帝，嬴成蟜终于放下了心里最大的一块大石头。
他的到来没有给这方天下带来灾难，他不是这方天下的灾星！
仓促挂帅、苟且偷活、不甘赴死的他没有让华夏错失这千载难逢的大一统良机，未来的华夏不会因为嬴成蟜的个人原因而变成如欧洲一般四分五裂的局面。
反而因嬴成蟜的奋战而让嬴政提前八年成为大秦始皇帝，让大秦提前十五年横扫了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强敌，更还助大秦攻破了原历史上直至社稷崩溃都未能攻灭的匈奴、东胡、高夷、真番和南方六番！给了大秦充分的休养时间，让大秦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整治内政。
即便未来的大秦还是会分崩离析、国祚崩溃，这天下也不会比之原历史更差。
但只要未来的大秦能比原历史的大秦多坚持几年，让大一统的观念更加深入人心，嬴成蟜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嬴成蟜有多放松，也没人知道嬴成蟜为何会笑的比嬴政更加开心。
吕不韦只是看着相对而笑的兄弟二人怔怔出神。
倘若先王还在，倘若是由他辅佐先王统一天下、取周而代之，那么他和先王也一定会如嬴政和嬴成蟜一般相对大笑吧！
吕不韦不禁出列拱手：“大秦以严刑峻法军功爵治天下，进而攫民力。”
“然，今天下并、四海一，外无敌患，天下景从。”
“臣以为，大秦取周而代之日，便当是以新策治大秦之时，而孝之一道，实乃不可或缺的驭民之术！”
“昔周武王代商立周，追封父伯昌为周文王，追封祖檀公为周太王，天下人皆赞其纯孝。”
“庄襄王虽享寿不久，但却为我大秦奠定了东出之根基，功过文王！”
“臣谏，大王上尊号皇帝之际，亦当追封先王！”
话落，吕不韦肃然拱手，深深躬身！
追封庄襄王对于吕不韦而言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坚守和执念。
自从嬴政怒斥吕不韦‘何功于秦’那日起，吕不韦就对自己的身后名再无半点期待，但吕不韦却想为自己的老友求一份身后名！
谁让自己死的更晚些呢？
俯视着深深躬身的吕不韦，嬴政目光看向嬴成蟜，便见嬴成蟜轻轻颔首。
嬴政略一思虑过后，沉声开口：“寡人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寡人弗取焉！”
“秦得代天牧民之权后，当除谥法！”
“寡人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故而寡人不欲追谥先王，而是追尊先王为我大秦太上皇，追尊夏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华阳太后为太皇太后……”
顿了一顿，嬴政却还是继续开口：“尊赵太后为皇太后！”
吕不韦喜极而泣，俯首高呼：“圣明无过于大王！”
韩仓等所有夏太后旧臣和华阳太后臣属也尽数激动的正声高呼：“圣明无过于大王！”
但在齐声欢呼之中，却有一道并不和谐的声音。
群臣之中，嬴成蟜乐呵呵的拱手高呼：“圣明无过于始皇帝！”
嬴政循声不免瞪了嬴成蟜一眼，低声笑骂：“汝这竖子，一口一个始皇帝倒是喊的热切。”
“还不速速为乃兄去寻天赐之璧？！”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