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工部员外郎云家宅邸,深夜被从后面押进了个人。
夜幕沉沉,卧房里,云乔抱着女儿睡着。
隐约听到外头有些动静,略掀了掀眼帘。
女儿在怀中揪着她衣襟,嘤咛着喊阿娘。
云乔抱紧孩子,侧了侧身子,并未起身。
过会儿,阖眼重又睡下。
窗外宅院里,门前被移去了个石凳。
押人来此的东宫护卫里,其中一个搬了石凳去,按着云二坐下。
云二人被捆着,口中也塞了布帛,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眼神环视周遭院落,目光仍带着警惕。
此前,萧璟吩咐人把他押下,说是让他自己来看一看云乔是死是活。
云二心里信了萧璟七八分,余下的那二三分怀疑,实在是那日西山的荒坟,和他一路费心探听来的消息,太过可怖,让他难以轻易就信了萧璟的话。
护卫扶着他落座石凳上,轻声道:“二公子且安生等着,若困了,阖眼倚着门框睡一觉就是,明日一早,待姑娘起身,小的就放您入内去见云姑娘。我家主子心疼姑娘,自是舍不得夜里扰人好梦,您多包涵些。”
云二耳朵听着护卫的话,目光只看着那紧闭的门窗。
明日,明日一早……
月亮东升西落,朝阳在清晨的钟鼓声中升起。
清晨时微冷,云乔抱着女儿蹭了蹭她小脸,将人裹在被衾里,自己起身穿衣。
候着伺候的宫人听得内室里动静,忙推门入内。
“姑娘起身了?”宫人捧着水盆子,伺候云乔洗漱。
云乔用温水洗了把脸,坐在妆台前。
宫人立在她背后,为她梳着发髻。
镜中人面色微有些憔悴,似是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昨夜后半夜,我似是听到有些动静,院子里怎么了?”云乔揉着眼睛,轻声问。
伺候的宫人想起宅门口坐在石凳上,被东宫护卫看着的人。
笑了下道:“昨夜东宫送来了个客人,殿下想着姑娘安睡要紧,交代不许打扰,等天亮了,才请人来面见姑娘,待姑娘梳妆打扮后,见了那位客人,您便明白了。”
云乔眉心微蹙,不解其意。
宫人动作利索,很快梳好发髻。
扬声冲外头喊道:“姑娘已收拾妥当,请人进来吧。”
宅院里,云二已枯坐整夜。
他眼下有着极重的乌青,人也憔悴,闻声猛地抬首看去。
却看不到卧房门里的人影。
护卫听到宫人喊话声,应了下,忙给云二解了绑着的绳索,又取了他口中布帛。
“公子请。”护卫拱手示意。
云二喉头微滚,抬步踏上门前石阶。
卧房里,云乔坐在铜镜中,目光随意瞧着妆台上东宫送来的首饰。
似乎对来客是何人,并不感兴趣。
云二人踏进门槛,视线望向妆台前的人。
他只看到云乔的背影,和铜镜里,模糊的容颜。
心跳却突地剧烈的几分。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便是看不清人脸,云二也隐隐感觉到是她。
“乔乔……”他嗓音艰涩,轻声唤了句。
妆台前的云乔,目光微滞,背脊僵了下。
她微垂下眼眸,已然听出声音是谁。
那日暴雨中,她从东宫回到云家,她抱着她的娘亲,泪落不止,一声声喊着阿娘。
可她的母亲给她穿好衣裳后把她推入冷雨中,
不许她喊她娘亲,告诉她,云家,没有这样失贞淫贱的女儿。
自那日后,她再未见过云家人。
而今,却骤然听到了,这个数年不见的兄长话音,唤她小字乳名。
云乔眼底浓暗,记忆被拉回那个倒在寒风冷雨中的夜晚。
在云二唤了她乳名后,好半晌没有应答。
良久,方才回过神。
她略攥了攥掌心。
侧身回头,看向那初初踏进门槛的云二。
道了句:“数年不见,一向可好?”
她客套地寒暄,面上挂着笑,极敷衍。
却没唤他兄长,更没喊他二哥。
许多年前,她出嫁那日,伏在他背上哭,喊他二哥,问他能不能不嫁沈砚。
再后来,她在夫家受委屈,褪去最后一点少女时的娇气儿,在沈砚对她动手时,垂眸轻唤了声兄长,却只字未提委屈。
只在他离开后,背身掩面,崩溃泣泪。
若不是他去而复返,在窗外多瞧了一眼,怕是连她掉过眼泪,都不知晓,更遑论是她近乎灭顶的崩溃。
一晃又是数年,
如今,她隔着数年风雨山海,同他客套寒暄,连唤都不曾唤他。
这些年,她应当,对云家,对母亲,对长兄,对他,对所有人,都是失望透顶的。
云二立在门槛处,眼眶微有些红。
罢了,只有西山那具墓碑,不是她就好。
他听着她的寒暄话语,没提如何得知她死讯,如何从塞北千里疾奔入京,如何在西山看到那座荒坟,如何憎恨逼死她的人。
只是,颔首点头。
“很好。”简单两字,揭过离家后数年的艰辛奔忙,死里逃生。
云乔点了点头,唇角挂着温婉的笑,眉眼却有疲惫。
“近来身子欠佳,不便待客,请回吧。”
她不想见云家人,谁都不想见。
那个云家的女儿,已经死在那一夜寒风冷雨中,死在长兄的一记耳光里,死在母亲的轻贱羞辱里。
死在屡屡求救,从无得救的绝望里。
云二僵立门口,喉头艰涩。
袖中掌心紧攥,几许后,还是没忍住,问她道:“乔乔,他……太子殿下,他待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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