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二近乎落荒而逃。
眼见他离开，云乔目光落在卧房窗外，屋檐下的一道影子上。
那里，站着萧璟。
萧璟在云二离开后，招手吩咐身边下人交代道：“跟上他，按此前吩咐的办。”
话落，迎上云乔目光，抬步踏进内室。
“方才的言语，是瞧见了孤在外头才说来哄人的，还是你心中，当真如此想？”
他行至她身侧，手落在她肩颈处，似是随口问道。
只目光却凝着铜镜里云乔的脸庞。
不错过她一分一毫的神情波动。
云乔呼吸间脖颈皮肉轻颤，镜子的女娘，目光低垂，乖乖点头道。
“自是真心。”
萧璟低笑，指腹上移，抚摸她呼吸间尚在颤动的皮肉，侧首，咬了云乔耳垂一口。
“嘶……”云乔吃痛蹙眉。
萧璟略松了下齿尖力道，哑声低语：“云乔，记住我的好。”
他一贯不做赔本买卖，最精于算计，揣摩人心也好，衡量利弊得失也罢。
那是东宫的太子殿下，自小玩烂了的东西。
这样的一个人，
自然不会似那不图任何的傻子一样，仅仅只要云乔记得他。
他要的，是云乔记得他的好，忘了他的坏，
如此，才能心甘情愿，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陪着他。
倘使她能做到。
或许他愿意，一直在她面前维持昔日扬州城里与她最初相处时的温和模样。
甚至比从前，待她更好。
外头候着的下人有眼色地阖上门窗，萧璟将云乔抱起，压在了妆台前。
纤腰弯折，玉背抵着铜镜。
身后是冰冷的镜片，身前，是萧璟的胸膛。
她手推他，咬唇侧首。
“孩子在帐中睡着，你别乱来。”
萧璟蹙眉，抱着人埋首，咬了她脖颈一口，到底没再有动作。
“奶娘嬷嬷伺候的宫人都已安排好，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地照料她。”
他脑袋压在她颈侧，轻声道。
话音未落，床帐里榻上的小人钻出被窝，瓮声瓮气地喊：“阿娘……”
揉着眼睛撩开床帐轻纱帷幔，便见云乔被萧璟抱在怀里的情形。
小女娃坐在榻边，懵懵地望着他们二人。
云乔听到女儿唤自己，一把推远萧璟，便从妆台上下来，疾步跑到女儿跟前。
“阿娘在，囡囡睡醒了？”
她抱着女儿下榻，到洗漱盆子前，一手抱在孩子，一手拿过帕子浸湿。
“娘亲给囡囡擦把脸，闭眼。”
边说，边要去拿水盆里的帕子。
只她自己却未意识到，她抱着孩子的手臂，是微有些颤的。
一旁的萧璟察觉到，抿了抿唇，近前去，伸手抱那小娃娃。
小娃娃虽同他一道呆了一路，虽则路上也曾让他抱过，心里对他却还算不上多亲近。
此时便哼哼唧唧地躲，不要他抱。
萧璟指腹轻点她额头道：“你都吃成猪仔儿了，还要你阿娘抱，你阿娘细胳膊细腿，哪里抱得动你？”
话落，硬把她从云乔怀中抱了过来。
小丫头还是不大情愿，挣扎着乱动。
萧璟轻笑了声，低眸扫了眼怀里的小娃娃。
斥道：“再乱动揍你。”
小娃娃嘴一撇，作势要哭，可怜兮兮地看向云乔。
委屈巴巴地喊：“阿娘……他……他坏蛋……他要揍囡囡……”
云乔横了眼萧璟：“你同她计较什么，没得吓坏孩子。”
边说，边拿过浸湿的帕子来，给女儿擦脸。
又哄道：“好了，他胡说逗我们囡囡的……”
擦好后，转身背对着他们一大一小两人，清洗帕子。
仍被萧璟抱在怀里的小娃娃，昂首冲他做鬼脸，故意挑衅。
萧璟失笑，挑眉将人放下。
自个儿走到水盆前净手，同云乔道：“这女娃娃鬼精灵，同你脾性倒是不像，你倒不必为她多操心，她这性子，只有作弄欺压旁人的份，往后必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云乔嗔他眼，嘟囔道：“你别总说她的不是，她年岁再小，也听得懂话。”
话落，转身去牵着孩子，咳了声吩咐下人摆膳。
待得母女二人落座桌案前，下人也将备好的早膳送了来。
云府特意辟了个小厨房，备膳的厨娘，还是从东宫安排来的。
云乔抱着女儿坐在膝上，舀了碗甜汤喂她。
萧璟倚在妆台旁，望向那桌案旁用膳的母女俩。
初阳晨光落进内室，洒在云乔温柔的面庞。
他眯了眯眼，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感。
却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差了什么呢？
或许是，那被她抱在膝上的女娃娃，终究不是他和她的骨肉。
他想，他们还是要尽快有个孩子的。
如此，他才能真正安心。
云乔这样喜欢孩子，若是有了他的骨肉，应当更会好好留在他身边。
至于那个陈晋，那个或许是她少女年岁喜欢的人。
即便存在，又如何呢。
人一辈子这么长，总能忘掉的。
他如此想着，方才落座云乔身侧，拾筷用膳。
得催一催东宫办事的了，尽快择定良辰吉日，迎她入东宫。
他搅着碗中汤匙，状似随口道：“我已吩咐云长陵让云家主母为你备嫁，待择定良辰吉日，正式过了明面，迎你入东宫。”
萧璟没提名分是何，可云乔在逃离京城前便知他有了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自然清楚，如今迎她入东宫是做妾。
她并未问他是侍妾，侧妃，还是旁的什么位份，只是颔首应下，
“嗯，我知道了。”
平静极了。
让萧璟喉咙里，欲要说出口的，旁的话语，都卡在了口齿。
几瞬后，云乔喂完孩子，将孩子放在下头，指了指院子里的树木，哄道：“囡囡，出去玩儿会。”
待孩子踏出房门去寻伺候的下人后，才轻声同萧璟道：“过个几年，等孩子大了，劳你给她寻个有儿无女，疼爱女娘的清白人家，记为养女。”
萧璟目光微沉，抿唇道：“你既然想要把这孩子养在身边，为何不让她长长久久地做你的女儿，日后待她长成也亲自送她出嫁，却要把人送走，你这样疼爱她，当真舍得？”
云乔微垂眼帘，并未立刻答话。
宫门深似海，花无百日红。
美色，弹指即老。
萧璟今日钟爱她这副好相貌，等到人老色衰那一日，她都不知道自己下场如何。
至于女儿，既非萧璟血脉，留在她身边长大，怕也免不了受流言蜚语。
那些刺耳的声音，她一个人听就够了，何必让女儿也跟着受着。
她如今年岁小，日日养在她房中，不出门不交际，自是无甚要紧。
可日后大了呢？
此时萧璟宠爱她，或许那些人会收敛些。
可她一旦失宠，深宫之内，拜高踩低，女儿在那些人眼里本就非皇室血脉，日子又会过得如何？
可想而知。
云乔不愿意女儿在这些事上受委屈，也不愿意她的女儿，有朝一日像她少年时一样，在被人议论的宴席上，惶恐无助。
她要她的孩子得父母疼爱，
更要她骄傲快乐，不受半分旁人言语轻贱。
所以，宁肯将女儿送离身边。
所以要寻个有儿无女，盼着女儿的家庭。
外头小丫头笑闹声传来，云乔抬眸望向院子里玩闹的她。
才回答萧璟的话。
“她如今这样小，日日养在我身边自是无忧无虑，可若是长大了呢，她不是东宫的孩子，跟我呆着东宫，难保不受人议论，待得少女年岁出门与人交际，旁人也难免轻视她几分。”
云乔话落，低眸不再言语。
目光却有几分黯淡。
她当然是舍不得女儿的，若是萧璟不强求她入东宫，只把她养在外头，她倒是可以陪着女儿在市井街头长大。
可入了东宫，有些事，就由不得她。
官宦人家高门大户，到底与市井百姓不同，处处都是拜高踩低。
萧璟听她说罢，视线落在她脸上。
自然也看到她眼眸中的黯淡。
外头小娃娃尚且在不知愁苦的年纪，哪里知道，她的阿娘为她殚精竭虑，唯恐她受分毫委屈。
萧璟静静看着云乔，突地笑了下。
舀了碗甜汤，送到她手边。
“怕什么。
扬州沈家少夫人云氏，已死。
你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我随意捏来的一个。
既然你的身份可以捏造，孩子又有何不可？
待你入东宫，这孩子同你一道上皇族玉碟。
日后旁人问起，对内对外，你只说，数年前你我相遇，意外有了这孩子，至于旁的，我来周全。”
云乔生的是女儿，并非儿子，也不会牵扯到皇子之争。
不过一份体面尊荣罢了。
给了就给了。
至于究竟是与不是皇族血脉，
他既亲口应下了是，
谁还敢深查，来打他的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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