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戴着浅色的墨镜,还戴了一顶棒球帽,这样既不会因为太神秘而引起怀疑,又简单遮掩了一下自己的模样,不至于一下就被认出来。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发现这家医院虽然有门禁,但是并没有看守,跟在进门的人身后就可以进去。
他很快来到前台,护士甜甜地说了一句日语,他虽然听不懂,却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掏出一张名片递了出去,用英语说道:
“我叫王震旭,中央大学文学院的修士,想要看望石原知事。”
前台护士虽然奇怪为什么留学生要用英语,但仍然非常专业地用英语回答道:
“非常抱歉,医院开放探望的时间是下午3点到5点;另外,石原知事目前不接受除家人以外的其他人员的探视。”
“王震旭”并不意外,以石原的身份地位,当然不可谁来都能见他,况且他还处于康复期。
所以他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从容地把大波斯菊和千纸鹤放在前台,并对护士道:“这是张潮先生托我送给他的礼物,另外转告石原先生,他希望今天下午能探视他。”
前台的护士小姐听说“张潮”这个名字,眼中闪过惊慌的神色,不过很快镇定下来,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对张潮道:“好的,我会转告石原知事。”
“王震旭”点点头,忽然有些恶作剧地说了句:“护士小姐,你要对其他人保密哦!”
护士似乎被看穿了什么,脸色变得通红,但“王震旭”的语气似乎只是在开玩笑,而且直接转身离开了,于是松了口气。
“王震旭”当然知道石原这种人住院,从医生到护士基本都会被媒体、政敌买通,有个风吹草动都会通风报信。
前台护士当然是重点收买对象,毕竟谁来见石原都要先在她这里登记。
“王震旭”的话不是警告,而是提醒。
离开八王子医院以后,他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东京都政府,也就是石原的大本营,东京都厅。
东京都厅大楼哦位于新宿,兴建于泡沫经济顶峰的1988年,落成于泡沫经济初显破裂迹象的1990年,楼高243米,是当时日本第一高楼,宏伟至极。
这栋大楼形似哥特式教堂,左右各有两座高耸的塔楼,既是市政府、市议会办公、会议的场所,也开放给游客参观、远眺。
“王震旭”很快在大厅的楼层指引中找到了「知事办公室」的位置,一路乘坐电梯来到了相应的楼层。
石原当然不可能在办公室,但是依旧有工作人员值班,见到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小伙子过来,立刻就拦了下来。
“王震旭”丝毫不慌,用英语问道:“石原知事在上班了?”
这位工作人员立刻就低下头去,身体姿态也局促不安起来,用一种极其惊惶的声调和极其生硬的英语答道:“他生s病,他在医院。有事可以留言。”
“王震旭”笑呵呵地继续道:“张潮先生让我转交一份信给石原知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件递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听到“张潮”这个名字,连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信封。
“王震旭”这时候凑近他的身边,悄声道:“千万不要偷看信封里的内容哦……很重要……很有价值……”
还没等工作人员反应过来,“王震旭”就转身离开了。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注意,毕竟拜访东京都知事的游客肯定是少数,所以已经有几个好奇的同事围了过来,盯着他手上没有封缄的信封,眼里止不住的好奇。
这位工作人员突然直起了腰,把信封往怀里一塞,严肃地道:“这是客人交给我保管的东西!”随即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王震旭”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又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到了日本最大的报纸《读卖新闻》总部大楼。
《读卖新闻》大楼位于千代田区的大手町,是一座高达200米的白色摩天大楼,虽然没有东京都厅宏伟,但站在它面前也能感受到一种摄人的压迫感。
“王震旭”嘟囔了一句:“喜欢盖大楼的毛病看来哪儿都有嘛……”
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流量颇大,不时能看到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匆匆跑过,一副繁忙的模样。
“王震旭”径直穿过大堂,来到电梯口,看准楼层一路来到《读卖新闻》的总编辑室。这里门口排着队,不时有人拿着文件进门出门,每个人都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有人抬头看一眼他。
一个负责接待和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上前对他叽里咕噜了一番,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冲着手势大概也明白对方是让他排到最后等待。
“王震旭”才没那个功夫,等有人从办公室出来,直接上前插了等候者的队,顺手把一张名片塞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叫做“王震旭”的中央大学文学院修士,根本就不是报社的同事,顿时大怒,上前就要把人拉住,“八嘎”一声都要骂出来了。
但“王震旭”只是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就缩了回去,毕竟对方高了他整整两头,肩膀也宽了一截,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总编辑的办公室。
其他排队的同事见状十分吃惊,连忙询问这个人是谁,他也只能把名片一亮,恶狠狠地道:“等他出来,我要他好看!现在先不要打扰渡边先生了。”
“王震旭”走进办公室,这里外间是一个小会客室,往里转才看到总编辑的办公桌,办公桌上立着一个名牌,上面用汉字写着「渡边恒雄」四个字。
名牌后面坐着的,自然就是《读卖新闻》的总编辑渡边恒雄,是一个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头,相貌倒有几分像晚年的启功先生。
渡边恒雄看到办公室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虽然诧异,但仍然十分镇定地道:“你是谁?找我有事吗?是不是走错办公室了啊?”
“王震旭”仍然听不懂渡边恒雄的日本话,直接就把自己帽子和眼镜都摘了下来,对渡边恒雄用英语说道:“我找的就是你。如果你英语不行,可以找个翻译进来。”
渡边恒雄当然认得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这几天横扫各大报纸、电视头条的中国作家张潮,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带有颇重口音的日式英语道:“欢迎你,没想到我能在这里见到你!”
接着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和他握了握手,又指了指外面的会客室道:“我们去那里谈吧?”
“王震旭”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候后,《读卖新闻》总编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渡边恒雄亲自把“王震旭”送了出来。
办公室外面的人,无论是排队的,还是负责接待的,看到渡边恒雄出现,立刻低头鞠躬敬礼,连抬头看一眼两人的胆量都没有。
刚刚的接待员更是人都麻了,CPU完全烧干,无法理解为什么至为尊贵的总编辑大人会把一个小伙子送到门口。
这是报社里任何人都没有的礼遇。
要知道年届七旬的渡边恒雄不仅是《读卖新闻》的总编辑,更是总裁、主笔——只不过他更喜欢「总编辑」这个头衔,所以升任总裁以后也还没有卸任这个职务,并且一直在总编辑办公室办公。
渡边恒雄从东大文学院毕业以后,就成为记者,并且长期跟踪日本的政治新闻、撰写《读卖新闻》社论,50多年来结识了无数日本政坛大佬,号称“一代政治记者”、“终身主笔”。
渡边恒雄凭借一支笔,在政坛的影响力大到什么程度呢?
就在今年(2007年),渡边甚至联合前首相森喜朗,试图推动执政的自民党和当时的最大在野党民主党组建大联合政府。
非《读卖新闻》工作人员的外人,能蒙恩进入他的办公室已经是一件难得的荣耀;能和他谈上10分钟话,就可以在朋友面前吹嘘了。
至于说让渡边恒雄送到办公室门口,更是一年都见不到两次的情形,每一次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这个叫“王震旭”的中央大学文学院修士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震旭”才不管外面这些人怎么想,他向渡边恒雄礼貌地一鞠躬,然后才乘坐电梯离开。
毕竟渡边恒雄和石原慎太郎不一样,他始终反对战争、反对天皇制,并且在整个职业生涯,都致力于揭露日本的战争罪行。
这么一阵忙活以后,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2点。
“王震旭”掏出静音了一早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全是未接来电,单单从「角川书店」总裁办公室打过来的就有七八个,其他零零总总的还有来自中国、日本不同朋友的电话七八个。
他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这些电话的内容是什么,所以一个也不想接。
不过电话可以不接,饭不能不吃,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在日本还没有“独立生活”过,每次来都住「清极院」,从头到尾都有人接待,吃喝不愁。
现在举目四望,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吃啥好。
好在东京作为繁华都市,随便逛逛就看到了一家叫做「火枫源」的中国餐厅,看招牌主营的是东北菜,兼有毛血旺等川菜,于是抬腿就进。
想到今天下午要面对的场面,还是放弃了吃麻辣鲜香的川菜,点了个锅包肉,又点了地三鲜和大拌菜,还有一盘饺子,就算是一顿了。
就在他大快朵颐的时候,整个东京的媒体界都炸了!
首先是从医院传出来消息,张潮要在今天下午去八王子医院“看望”石原慎太郎,虽然石原方面已经让家人出面声明“谢绝一切来访”,但大波斯菊和千纸鹤的照片已经被《朝日新闻》的记者用10多个角度拍了个遍。
然后是东京都厅一位匿名的工作人员,将一封号称是张潮写给石原的亲笔信的复印件交给了《每日新闻》。信件虽然是中文写的,但是很快就被翻译成了日文:
【石原慎太郎先生:
见信如晤。我是张潮。首先祝愿您早日康复,因为我实在希望能与您直接对话,而不是每次都失之交臂。
您一直自诩是“男子汉”,作品也无不在宣扬“阳刚气概”,更自称是“武士道精神”的继承者,想必也是视文坛、政坛如战场,乐于在其间驰骋杀敌。
当水俣病患者跪在环境省门前时,您驾驭着高尔夫球杆的英姿宛如幕末剑豪;当日本民众呼唤教育投入时,您裁撤预算的手势比新选组斩人还要果决。
您骂起我来更是畅快淋漓——只有一点遗憾,那就是我不在你的跟前,未能激起你更昂扬的斗志。
现在我来了,你却倒下了。如果用日本的典故比喻,我就像宫本武藏,在岩流岛上等待佐佐木小次郎的到来,结果等到的消息却是佐佐木小次郎渡海而来的船翻了。
所以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最期盼着您康复,那非我莫属。
毕竟无论是斩下敌人的首级,还是被敌人斩下首级,对于“武士”来说,都是快慰且无憾的结局。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领教一下您的刀有多快?等您康复,我再来东京都厅找您!在能俯瞰整个东京的高度,再战一场如何?
您最诚挚的祝福者——张潮】
所有读过这封信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方面是张潮用词之讥诮,要让石原看到了恐怕血管还要再爆一根;
另一方面也惊叹于张潮对人心、对舆论的精确把握——用石原自己一生秉持的强硬态度,当成了砸向石原的重锤。
既然你自诩“武士”,那么在舆论的战场上被张潮斩了首,又能喊什么冤屈?
这个角度实在过于刁钻,哪怕站在石原那边的媒体也挑不出理来——总不能只许石原骂街,不许张潮骂娘吧?
论战并不是真人PK,石原也不能说自己老了——你老了还占了经验的便宜呢!
所以这封公开信彻底堵死了用年龄、病情攻讦张潮的途径。
第三个大新闻,则是《读卖新闻》的渡边恒雄宣布,将在近日亲自专访张潮,并亲笔撰写相关文章。
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完全不输给前两条。
所以到了下午3点钟,八王子医院的门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整个东京的舆论界都因为张潮的乱舞而沸腾起来!
而最懵圈的则是跟着导师饭塚容教授紧锣密鼓安排中国青年作家访日代表团行程的王震旭,忽然有一堆不明来路的记者给他发来信息、打来电话,希望能从他这个“张潮日本代行者”这里挖到一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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