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儿攥着那枚孟凡赐予的青玉丹丸回到叶府时,府中正乱作一团。
几位须发皆白的太医围在父亲榻前摇头叹息,更有叶家族叔负手立在廊下,其素来潇洒的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
“灵儿!你这一夜去了何处?”
叶灵儿母亲不断抹泪,见她披着男子外袍归来,袖口还沾着醉仙居特有的胭脂香,脸色顿时一沉。
她将丹药攥得更紧了些,骨节泛出青白:“我去醉仙居的词仙处求药了。”
厅堂里顿时炸开锅。
三叔叶涛拍案而起:“糊涂!那词仙重伤大哥,岂会安什么好心?这丹药怕是穿肠毒药!”
几位族老更是厉声呵斥,说她年轻莽撞,夜闯青楼,哪里像个女子模样。
“那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办!”
叶灵儿突然嘶吼出声,泪水决堤般滚落,“太医说父亲双手彻底废了,你们除了守着祖宗规矩等死还会什么!”
她甩开众人冲进内室。
榻上的叶重面色灰败,缠绕胸口的纱布渗着褐黄药渍,曾经能劈开城门的双手软绵绵垂在两侧,筋络处泛着瘀血紫黑。
“爹……”
她颤抖着掰开父亲牙关,在其他人破门而入的刹那将丹药塞了进去。
“孽障!”
叶涛刚想将叶重口中丹药抠出,却在下一刻骇然变色。
只见叶重周身突然腾起赤红气浪,屋梁上的尘灰被震得簌簌坠落,那道贯穿胸口的狰狞伤疤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新生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交织生长。
“呃啊——!”
叶重猛然睁眼嘶吼,磅礴真气将屋顶整个掀飞,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照见他悬浮在半空的身影。
碎裂的筋骨发出炒豆般的爆响,原本紫黑的双掌褪去死气,指甲缝里渗出漆黑腥臭的淤血。
叶涛手中长剑当啷落地:“这……怎么可能?”
众人眼见叶重周身毛孔排出浑浊雾气,皮肤下似有金蛇游走。
当晨曦第一缕光穿透云层时,他缓缓落地,足尖触地的瞬间,方圆百米的地砖齐齐下沉三寸,却未有一块碎裂。
“大…宗…师!!!”
叶灵儿跌坐在地,看着父亲随手挥出的掌风将十数丈外假山碎为齑粉。
那并非叶家祖传的大劈棺刚猛路数,反而透着流水般的圆融意境,正是自家老祖宗叶流云所擅长的流云散手。
叶重凝视自己新生的手掌,眸光顿时一凝,他感受着体内澎湃无比,如涛涛海浪般的真气,似有激动,也似有不敢置信:“这就是,大宗师?!”
随后,在让众人退出去,并让他们保证三缄其口后,叶重才在女儿叶灵儿的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望向女儿的眼神复杂难明,“那孟凡……有没有为难你?”
叶灵儿眼角被泪水打湿,扑在叶重身上:“爹,你没事了,真好!”
“他没有为难我,女儿只需要在他身旁当三个月侍女就够了。”
叶重摇摇头,事情哪里会如此简单,可以轻而易举助人突破大宗师的药物,简直闻所未闻,又怎会这么轻易的就送到他手上。
除非那词仙是来自……
“神庙!”
叶重眼睛突然一眯,想到了那词仙神秘莫测的来历。
“走,带我去见见那位词仙!”
叶重看了皇宫的方向一眼,如今他突破大宗师,对于叶家来说,也许是祸非福,叶家一门两位大宗师,宫中的那位恐怕忌惮的更深了。
而且之前孟凡一直用狙击枪的枪声挑动庆帝的神经,现在任何一点刺激都会让其反应过重。
再加上四大宗师的出现都和叶轻眉有关,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位新晋的大宗师,那是不是说明,神庙中人又出现出现了?
庆帝绝对会不留余地的挖掘出叶家出现大宗师的秘密,哪怕是将叶家毁家灭门,也在所不惜。
就算是告诉庆帝,叶重是依靠一枚丹药晋升的大宗师,但那又如何,庆帝会放过叶家吗?
即便是表面顾忌叶重和叶流云一二,但暗地里不知会有多少麻烦、多少手段会找上叶家,叶家还有安生之日吗?
换句话说,叶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
醉仙居顶楼,孟凡倚栏远眺叶府方向。
身后司理理正为他斟酒,琥珀光映着唇边玩味的笑:“你给叶家的这枚丹药,怕是能掀翻整座庆国。”
“不过是个实验。”
他任由晨风吹散鬓发,拿起酒杯,看向杯中酒液映照晨阳,笑道:“叶重困在九品上这么多年,距离突破大宗师仅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之遥就是天堑。”
“虽说水满则亏,月满则溢,但叶重的上限被卡死在那里,资质不够,自然丹药来凑!”
“打破限制,才能成就真正的满月!”
黑白无常忽然现身檐角:“尊上,叶重的车驾已到流晶河畔。”
孟凡仰头饮尽杯中酒,琉璃盏在日光下折射出妖异光彩:“好戏才刚开始呢,走吧,去见见这位新晋的大宗师!”
孟凡把和叶重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花船上。
叶重目光复杂的看向孟凡,姿态做的很低,但语气却不卑不亢道:“叶重见过孟先生,此番前来,特为感谢先生赐药之恩!”
孟凡不慌不忙,行云流水般给自己倒满一杯茶,然后放到叶重行礼的手上,漫不经心的问道:“突破大宗师的感觉如何?”
叶重端着茶杯立在原地,实在是摸不清楚孟凡的意思,只得回答道:“极好!恍若一步登天!”
“登天……哈哈哈!”
“大宗师可还算不得天!”
叶重惊讶抬起头,不经意间对上了孟凡的眼眸,却突然仿佛置身于另一处混沌天地之中。
一道伟岸、神圣、宏大、巍峨、至尊、至圣、至高,足有万丈的身影自无边混沌升起,用冷漠的眼神看向他,就像是在看待一只蚂蚁一般,随手可以将他按死的那种。
哪怕自己已经是大宗师,但在这神圣不可侵犯的身影面前,依旧微如蝼蚁,不值一提。
叶重喉咙涌动,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如果世间真正有神的话,那一定是眼前这位,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顶礼膜拜。
“感觉如何?”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叶重眼前的天地忽然如同泡沫般破灭,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谦卑道:“是叶重浅薄了!”
孟凡轻笑一声,随后将叶轻眉的来历,和庆帝之间的爱恨情仇,还有范闲的皇子身份等等,全部告诉了叶重。
听完这些,叶重感觉有些炸裂,只想说一句,陛下怎么敢的?
神庙中人啊,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结果陛下把神庙的神女杀了,还算计人家的儿子。
现在好了吧,人家神庙的人找上门来了。
没错,经过孟凡的一番连哄带吓,还有自己的自动脑补,叶重已经将孟凡当成真正的神庙使者了。
叶重只感觉喉咙发干,神情愈发谦卑恭敬的问道:“不知您想要在下做些什么呢?”
“反了庆帝!”
叶重直接脸色一黑:“我叶家向来忠于陛下!”
孟凡嘴角轻轻勾起,敲打道:“不愿意帮,那我再将你废了,如何?”
叶重也是脸皮够厚,直接撒泼无赖道:“反正我的命是先生救的,这身真气先生想要就拿去,叶重绝无二话。”
“是吗,那我再将你一家老小,还有叶流云,都抹除掉呢?”
叶重脸色一僵:“我考虑考虑!”
忠心嘛,这件事情也是建立在自己家族还存在的情况下,叶流云被叶家牵绊,同样叶重也看重家族传承。
如今叶家有两位宗师,实在不行就效仿东夷城的那位自立,也好过叶家全部被灭呀。
就在这时,孟凡收起调笑的心思,直接道:“行了,不是让你现在就反,而是要等待一个时机。”
“庆帝是一个心思深重的人,他的目的是消除世间所有的大宗师。毕竟,大宗师都是怪物,他不会容许任何威胁到他皇权的人存在的。”
“也就是说,你们叶家天然就站在庆帝的对立面上,现如今你叶重又突破大宗师境界,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庆帝绝对会将叶家视为心腹大敌。”
“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叶重思考一番,也是无奈,只得问道:“不知先生所说的时机是?”
“范闲!”
“或者说,李承闲!”
叶重闻言,心中陡然一惊:“先生这是想……改换皇帝?”
孟凡喃喃道:“君权神授,既然坐在上面的人不听话了,那换一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凡俗事,凡人了。”
“司南伯范建掌户部钱粮,鉴查院院长陈萍萍掌情报暗探,范闲未来的岳父林若甫掌百官,还有你们叶家掌京都军事,加上你叶重还有叶流云两位大宗师,改天换地,足够了!”
“叶流云那边你去说服,有些事情你可以透露,自己看着办就行,我只要结果。”
听到孟凡细细列举范闲身边的这些人,叶重陡然惊觉,只要为其补上了武官还有高端战力的支持,那范闲坐上那个位置,简直再简单不过啊!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无论是当今太子还是二皇子,论势力都比不过那位范闲,更遑论其背后还有神庙的支持。
名正而言顺!
叶家在庆历国军队中有重要影响力,仅次于秦家,叶重忽然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了。
左右思虑,叶重觉得这件事可以干,若是范闲成功登临皇位,那便是从龙之功,直接超越秦家,成为庆国武勋之最。
若是失败了……
叶家已经被庆帝忌惮,前后都是死路,那还不如搏一把!
“看来你考虑清楚了!”
叶重郑重地点了点头,“先生所说叶家可以答应,就是不知这契机还要等多久?”
孟凡笑道:“放心吧,不会太久的!”
在临走时,叶重很是知趣的把女儿叶灵儿留了下来,并特意嘱咐道:“小女灵儿顽劣,就拜托先生照顾了。”
孟凡举起茶杯答应道:“一定!”
此时,花船上。
叶灵儿不解的朝孟凡问道:“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他啊,他把你卖给我了,今后你要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侍女。”
叶灵儿当即皱紧眉头:“我不相信,不可能,我要回去问他。”
孟凡却随手将叶灵儿拉过来,搂至怀中,叶灵儿反感的想要挣扎,却被孟凡给制住。
“不要……现在还是白天!”叶灵儿在坚持最后的底线。
“白天,那岂不是更好?”
司理理见叶重走后,本想进去花船之中,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当即脸红的摇摇头,轻唾一口,把帘子拉好才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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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
在九阳神功的疗伤神效下,范闲终于伤好的差不多了,范建对于范闲恢复的速度也是颇感奇异。
“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那就进宫一趟,你有救驾之功,陛下之前说过,要封赏于你。”
范闲一听这话,当即为难道:“啊,我还要进宫?!”
范建点了点头:“我估计陛下也是借这个由头为你封官,男儿都讲究成家立业,你被陛下赐婚,总不能还是个白身吧?”
“另外,林婉儿毕竟是皇室血脉,后宫中不少人多对其有所照顾,算是其长辈,明日我让你姨娘带你进宫,也好拜访拜访。”
范闲有些无奈,只得回答道:“是!”
翌日清晨。
范闲在收拾好后,终于来到了皇宫之中,由侯公公带领着,往一处正殿而去。
“来了!”
范闲所见到的,是一位身形散漫,发丝略显缭乱的庆帝,他斜倚在龙纹软榻上,单衣领口松垮地敞着。
此时的庆帝正在批阅奏折,没有抬眼看他的意思,更像一位熟悉的陌生人和他打招呼一样。
范闲心中五味杂陈,他已经从孟凡口中知道了庆帝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一时间,就那么僵在那里。
侯公公见状不对,赶紧扯了扯范闲的衣袖。
范闲才后知后觉的行了一礼,道:“范闲,见过陛下!”
他依旧没有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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