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的山庄。
众人都已睡下,齐王府小郡主的房中被吹进一阵迷香。
很快,一个暗卫跳入内室,抱起了小郡主。
没多久,小郡主再醒来时,已经在东宫太子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书案前端坐的萧璟正襟危坐批着折子,手边笔墨纸砚堆叠。
桌角处,摆着盏喝到一半的冷茶。
他赶着理事,尽早把事情打理妥当,也好早些抽时间去山庄陪伴云乔。
锦瑟醒来睁开眼,坐了起身,看向书案前的皇叔。
内殿里安静极了,只有狼毫笔墨唰唰写在纸页上的声响。
好一会儿,锦瑟抿了抿唇,问道:“皇叔不问锦瑟为何要见您吗?”
萧璟眼都没抬,照旧在折子上瞧着。
淡声道:“你想说自然会说,何需孤多问。”
锦瑟咬唇,打量着萧璟,心里不由感叹,她这位皇叔,打小她见了许多次,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一贯万事不挂心,对什么都寡淡的模样。
也就是当初,他寻云娘娘时闯入齐王府那日,让她瞧见过他几丝不同往日的样子。
内殿里烛火噼啪响了声,锦瑟低垂着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皇叔,你能给我弄来落胎的东西吗?”
那批着折子的萧璟,动作骤然一停。
抬眸看向坐在榻边的小孩子。
锦瑟今年才几岁,这落胎的东西,自然不会是给她自己用的。
至于齐王府里,如今林湄音归来,萧策自是不会碰旁的女人,也没听说齐王府内外除了林湄音还有哪个女人怀孕了。
锦瑟此时要落胎的东西,自然只会是给她亲娘用的。
萧璟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看着坐在前头小榻上的孩子。
锦瑟具体几岁他不清楚,可怎么也不会超过十岁。
这样的稚童,却能做出这般事来。
便是萧璟,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亏得锦瑟是个女娃,若是个男娃,齐王养出这个儿子来,萧璟只怕真的暗暗提防几分母后提的那句什么没影的皇太孙之事了。
他思绪飘远了些,一时未应锦瑟。
锦瑟跳下了小榻,往他跟前走来。
“皇叔,是给我母亲用的,你也不想我爹和我娘亲再生个孩子出来吧。若是一举得男,依着我爹的心思,只怕真会不遗余力给我的弟弟争皇太孙去,成与不成两说,只是皇叔你怕是总要添些麻烦。”
萧璟没言语,搁下笔墨,落座后瞧着锦瑟问:“为何来寻我要堕胎的东西,你可知,你父亲对这孩子可是万般重视,无比盼望着孩子能平安出生。”
锦瑟捏了捏小手,站到了萧璟跟前。
昂首看着他,用孩子的声音,大人的口吻。
开口道:
“因为我问了云娘娘,她告诉我,每个人的身体都是自己的,生育子女求死成活,都该由自己做主,如果不能,那做个不如去做猫狗去做鱼肉,供人享玩任人宰割。
而我娘,她不愿意用她的身体,生下那个孩子。
即便我父王千盼万盼又能如何,我娘亲都是不愿意的。”
孩童稚子童音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委实诡异。
萧璟听罢,良久未语。
却并非是因为这番话的诡异。
而是话中内容里,锦瑟提及的云乔。
他想起自己和云乔的事来,脸色有些难看。
好一会儿后,蹙眉招手吩咐宫人去取了落胎的东西。
那是一个玉玦。
“玉石里藏了落胎的东西,随身佩戴三月,即可见红流产,放心,此物温和不伤母体,三月后药物散尽不会留痕迹。”
萧璟早在齐王认下给云乔用了绝子药时,便存了心思要报复于他。
知晓林湄音有孕后,有意安插人在齐王府接近林湄音,吩咐自己的人若是林湄音要做什么,助其成事,也是知道林湄音不会要那孩子,存心顺水推舟。
而这玉玦,正是提前准备的,可助其落子的东西。
锦瑟点头接下,萧璟的人将其又悄悄带出东宫往山庄送去。
东宫书房里,萧璟却枯坐良久,好半晌也没提笔再批折子。
而是抬手翻出了今日安排在云乔身边盯着她的人写的密信。
纸页上一行又一行,详细记录云乔今日所做诸事,及其人前言行。
萧璟目光落在云乔和锦瑟的对话那几行字上,看了良久。
好半晌,他撂下密信,看向外头寂寥的夜色。
这一刻他才想起,其实他没有问过云乔,是否愿意为他生育子女。
为什么不问呢?
是知道答案所以不敢问,还是旁的什么?
就如云乔告诉锦瑟的话一样,是不是她也觉得,她在他身边的日子,几如猫狗鱼肉。
她不想生,所以从前要陈晋给她避子药,所以如今能狠得下给自己用绝子的伤身之物。
萧璟突然想起暗牢里的陈晋,想起当日抓了陈晋,陈晋说的话。
陈晋说,她不愿意在东宫,他就该给她自由,
是吗?
可自由是什么呢?
是看她在市井小巷累得气喘吁吁,指尖都是绣花做活留下的血洞吗。
是纵着她和陈晋一样亡命天涯吗?
是当年由着她在沈府自生自灭,让人欺负几十年,熬到红颜枯老,等那沈家的老虔婆死去,等沈砚浪子回头,同她暮年举案齐眉过日子吗?
那他呢。
那他又算是什么?
他给了她宠爱,给了她尊荣,给了她荣华。
便是从前再有过难堪逼迫,再吓坏过她,如今总也不曾亏待于她。
可萧璟明白,即便如此,她一旦挣脱他,恐怕一眼都不会回头看他。
时至今日,她也不想给他生孩子。
萧璟始终不知道缘由究竟是什么。
连沈砚的孩子她都肯生,为什么到了自己就是不行。
有时候萧璟自己恶念戾气四起时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对她太好,才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她在沈家时,再不愿意的事不是都要做吗。
怎么到了自己身边,就连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若换作那对她半点都不好的沈家人,她就是再委屈,也只能躲起来一个人掉眼泪,还不得乖乖地由着人欺负,还不是得乖乖的生孩子,还不是得乖乖地去爬落霞寺的佛阶,求了又求。
哪里会像对着他一样,一次次的阳奉阴违背着他做尽了戳他心窝子的大胆事。
可真要萧璟如沈砚沈家人那般对他,他又会隐隐有几分怕。
怕什么呢?
怕会有另一个他出现。
她本来就是极为讨人疼的小娘子,哭一哭旁人就会怜爱她心疼她嫡。
当年在扬州时,他不就是如此吗。
沈砚对她不好,她在他跟前流眼泪。
他杀了沈砚的心思便浮现。
如今他若是对她不好,她自然会对旁人流眼泪。
让别人对她好。
陈晋不就是个例子吗。
那一段日子在东宫他对她确实是过分,她扭头就能同陈晋私奔。
云家和沈家那些年,把她规训成木偶泥塑。
萧璟的出现,一步步诱她踏出困着她的种种,放出了她心里本就存在却被压着沉眠的山间雀鸟野性。
萧璟喜欢极了她本真的野性和那点娇蛮气。
偏偏也隐隐怕极了她身上他最爱的这些种种。
怕管不住,怕关不住,怕她不听话。
怕她爱别人不爱他。
内殿里烛火声吵得人心烦。
良久后,萧璟将那叠信纸烧去。
看着火苗一点又一点吞噬纸页,他沉声道:“让照料云乔身子的李大夫再费些心,尽快把她身子调养妥当。”
他还是得让她生个孩子,且得尽快。
不愿意是吗?那又怎么样呢。
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如今再不愿意,终究也会愿意的。
毕竟他没有似齐王那样对云乔身边赶尽杀绝,云乔也不似林湄音待齐王那般,对他狠心。
萧璟自然觉得,自己就是再多勉强几分,终究也还是能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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