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的凉亭下你侬我侬,远处溪水旁玩闹的明珠被锦瑟戳了戳胳膊肘。
“你瞧,那凉亭里是谁来了。”锦瑟笑着,眉眼带着几分逗弄,哄着明珠往凉亭处瞧。
明珠瞪着水葡萄般灵动的眼,瞧见凉亭里的情形笑得前俯后仰。
“羞羞羞~爹爹抱阿娘,羞羞脸~”
小娃娃笑音如银铃,逗得一旁伺候的宫人有些年岁小都没忍住抿紧了唇。
云乔被女儿笑声惊动,一把推开萧璟,扶着藤椅硬要起身,这回萧璟倒没拦人。
只斜倚在藤椅上,手撑着额,视线扫了眼溪水旁玩闹的两个孩子,又望向云乔。
“是真瘦了不少,李大夫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只擅长调养女子身子,却连安神的医术都够呛。”
云乔蹙了蹙眉,哪敢让他知道自己一点安神的药物都没用,去将那药物都偷偷藏了起来。
见云乔没答话,似是隐有几分心虚。
萧璟鼻息溢出冷哼声,侧眸吩咐一旁的宫人:“李大夫跟着来了不曾?去把人请来。”
宫人恭敬应是,忙走下凉亭去寻跟着来了山庄照看云乔身子的李大夫。
那山溪旁玩闹的两个小娃娃,相携出了小溪,赤足踩在云乔早命人打扫干净碎石的山路石梯上,往凉亭处走来。
锦瑟年岁大些,到了凉亭处便自顾自坐了下来,拿了帕子擦拭手脚沾上的水渍脏污。
明珠年岁本就比锦瑟小,又比她幼稚得多,平素依赖阿娘的紧,一到了凉亭里,便娇滴滴地喊着阿娘,往云乔身上扑。
人还没碰到娘亲衣角,便被人拎着后脖颈提溜了起来。
她亮着嗓子吱哇乱叫,萧璟蹙着眉把人拎远了些,颇为嫌弃地扫了眼,抽了方帕子扔给她。
“脏成这模样,也敢往你阿娘身上扑,给你娘亲衣裙染脏了便该罚你了,先把你自个儿打理干净了。”
明珠抓着帕子,撇了撇嘴巴,不以为然,鼻子溢出了声娇哼,嘟嘟囔囔地说要娘亲擦,边说,还边眼巴巴地望着云乔。
云乔一贯是心疼女儿,见状忙就要把人抱在怀里给女儿擦身上泥污。
萧璟瞧得扶额大为光火,伸手就把人从云乔怀里拽了出来。
“萧明珠!你今年几岁了?”
明珠被人拎着,像拎小鸡仔一样,双脚都离了地几分。
撇着嘴也似鸡崽子般抖了抖,小声道:“好……好几岁多了……”
她笨蛋一个,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
萧璟扶额,想起那锦瑟年纪轻轻就敢让人联络自己要堕胎药,再看这没比她小多少的明珠,深感云乔把这孩子惯得不成样子,笨成这样,也亏得东宫没旁的孩子和她争。
“几岁都不知道……你每日得吃的干饭,想来都是喂给旁人养的猪崽儿了。旁人家只有两个月大的小娃娃才会成日喊娘,你都长了不知多少个两月了,凡事早该学着自己做,哪里能成日烦你娘亲。”
明珠嘟着嘴,又怕他又不服气。
嘟囔道:“娘亲喜欢我,才不信我烦呢。你才烦人呢……”
那后半句声音小得几乎要没音,可还是被萧璟听到了。
他气得发笑,云乔见状忙上前去劝。
“哎呀,好了好了,闹什么这是,你多大的人,怎么总是和她个孩子斤斤计较。”
边说,边把明珠抱了过来,仔仔细细地将云乔小脚丫上的水和脏污擦干净。
明珠坐在阿娘怀里,哼哼唧唧地伏在云乔心口问:“娘亲,你说,你说囡囡不烦人,爹爹才烦人呢……”
云乔边给她擦,边小声地哄了几句。
话里话外无非是顺着她的话说。
萧璟离得不远,清楚都听进了耳朵里,明珠那小丫头得意得很,似打了胜仗的鸡崽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萧璟做鬼脸。
这般情形,旁人瞧着,真是好生幸福的一家三口。
一旁坐着锦瑟多瞧了几眼,心下酸酸涩涩,心想,明珠这笨丫头,真是傻人有傻福。
原本接近她初时,真是嫉妒得很,可时日渐长,接触久了,竟觉这蠢丫头真是傻人有傻福,该是让人疼爱的。
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冲着人笑。
旁人存了阴暗心思嫉妒她,她也不知道,还甜甜地喊她姐姐。
连她口袋里的糖块,究竟哪一块是蜜糖哪一块裹满了砒霜都不知道。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明珠,让她每一次递给她的那块儿糖,都是甜的,不带半点毒。
或许是太子皇叔的盯得紧,又或许是她自己舍不得这甜甜地喊她姐姐的明珠。
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她没有伤害过这小娃娃,一次都没有。
希望这笨丫头一辈子都像今天在山庄溪水里踩水花时一样无忧无虑罢。
不必像她一样。
“明珠,我该回家了,下回见。”
或许也不会再见了,或许也没有下回了。
她要为她的娘亲,解决掉那一摊如她一样,并不被喜欢的血肉了。
这个世界上会少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母亲会少掉些眼泪,或许距离被逼疯,会稍稍迟那么一点。
而她,杀了人,即便是还未成型的婴孩。
也该下地狱罢。
地狱是什么样子呢,总之不会有人甜甜喊她姐姐了。
如果她母亲腹中是一个生下来,会想明珠一样无忧无虑的孩子,那该多好啊。
她也想听那或许是弟弟或许是妹妹的小娃娃,也似明珠这般甜甜地喊她姐姐。
可是不行的,不行的,那血肉生下来,只会像她一样。
被母亲厌憎,骂做孽种。
被父亲利用,既做绑缚母亲的绳索,又做剜她心头肉的刀。
既然如此,何必让那血肉出生呢。
世上有她一个这样的,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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