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闭了闭眸,伸手握着萧璟的手,力道轻缓,却不带半分犹疑的,把他的手指,从自己腕上掰了下去。
而后抱着那玉牌,将其藏在身上,疾步出了卧房。
卧房通往浴房的内门,只隔着一道珠帘。
春晓瞧见云乔身影,心下稍松。
她急忙迎上去,拉着云乔的衣袖,急切地问:“娘娘,可拿到东西了?”
云乔抿唇,点了点头:“是,拿到了。”
心里却越来越慌乱。
可此刻她顾不得旁的,当务之急,是救出陈晋要紧。
云乔闭了闭眸,强压下早乱如麻结一般的心绪。
低声道:“快,别耽搁了,先下水。”
春晓也不再多言,忙跟着云乔一道跳进了温泉水里。
踏进温暖泉水里,云乔回头看了眼卧房方向的那帘珠玉。
她已经看不到萧璟了,可周身泉水的温度,却让她突然想到了到这山庄后初次下着温泉水时,身边宫人随口说的话。
那宫人说,李大夫跟殿下提过温泉水可祛除寒性,若是苦药实在难以入喉,常泡一泡泉水,或可少服几味药。殿下往年从不来山庄避暑,若不是为着娘娘,怕是怎么也不会把这山庄寻摸出来,还特意命人修缮温泉水。
云乔在泉水下闭了闭眸,耳边似乎又想起今日,他跟郎中说的话。
他说——若是不损药效,记得加一些糖。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会想起要在她喝的苦药里,加一味糖了。
云乔眼眶突然有些酸,温泉水里,她不知道,有没有几滴泪,混进了泉水中。
……
扑!
几声水声啪嗒响,云乔和春晓爬上了水岸。
山野蝉鸣声依旧,一弯明月悬在天际。
云乔扶着一侧大石块儿,连声猛咳,吐了好几口水出来。
春晓倒是好些,只咳了一声。
前方石块上,坐着个戴着面具的人。
视线落在云乔身上,极不客气地扫视了她周身。
明月光亮在山野里将人映得格外清晰,云乔只着寝衣,从温泉水里游出,浑身都湿透。
那被水浸透的发,也披散在肩头。
一张苍白中透着憔悴的小脸,被月光映得比玉石还漂亮。
那人目光在她身上游弋,满带打量。
好一阵儿后,才道:“江南的女娘个个病秧子,弱得不行,连孩子都生不了几个,哪比得了草民女儿身子结实。”
云乔蹙眉,昂首看了眼上头坐着的人,掩着衣裳后撤了几步。
警惕地又看向春晓。
春晓没有告诉她,这里还会有别人。
春晓也跟着蹙了眉,上前去挡住了云乔,瞪了眼上头坐着的男人,用胡语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这是少主的女人。”
那一身落拓,坐在石头上的人嗤笑了声,同样用了胡语,笑音中带着讥讽道:“是吗?可她不是才从中原的太子床榻上下来吗?”
云乔这一身春色浓艳,久经人事的女子和那花丛中打滚的男人,哪个瞧不出是刚受了男人好一番疼爱的。
那人说的话难听,春晓面色变了下,但也还是把云乔护在了身后。
眼前的这人虽是漠北暗棋,可他行事一贯放浪形骸,春晓毕竟是伺候过云乔一段日子,还不愿意让云乔落在这人眼中惹麻烦上身。
只蹙着眉继续用胡语骂道:“你少废话!还不快些把男装和面具拿了来!”
那人挑了挑眉,没再多说,转而从身后拿了个包袱,一把扔了过去。
春晓扬手接过,打开检查了遍,才递给云乔。
“云姑娘,我陪你去一旁山洞里换衣服。”
他们方才交谈说的不是汉话,云乔根本听不清楚,却也还是存着几分警惕,亦能看出春晓对自己的几分回护。
她点了点头,接过了衣裳和面具,同春晓一道往山洞里走。
山洞里换衣,云乔也仍旧提着心,对着方才把她护在身后的春晓,也没少了提防。
衣衫褪去,春晓看到她颈间系着的玉牌,下意识伸了下手。
云乔后撤几步,唇峰紧抿。
见她姿态防备,春晓收回了手。
云乔自己把衣裳换好,扯开衣领将那玉牌放在里头,又理好了领子。
春晓在旁等着,此时却突然问了句:
“云姑娘,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敢问姑娘,当初和我家少主私逃时,是同他有了私情,才要私奔离开吗?”
云乔低眸,摇了摇头。
“不是,抱歉,我当初只是为了见我女儿。”
春晓面色难看,眼底浮现几分复杂。
末了笑了声,没多说什么,便扶着云乔出了山洞。
山洞外等着的男人脸上面具已经摘去,是个眉眼生得不俗的汉人男子,想来是漠北养大的汉人孩子,和春晓一样。
只是这人身上,无半丝胡气。
瞧着就是个习武的中原男子。
云乔隐约觉得眼前人有几分面熟,却并未想起在哪见过。
这人打量着云乔身上男子衣裳,眉峰轻挑,问道:“玉牌呢?”
云乔后退几步,警惕道:“我和你们去暗牢救他,玉牌不能给你。”
那人冷笑了声,却道:“你不把玉牌给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和萧璟一道做局骗我们。”
春晓是这几日一直在云乔身边的,自是知道云乔真心要救陈晋,不可能在这事上骗他们。
闻言眉头蹙着,不耐烦道:“棋鹰,你就放心吧,她是真心要救少主,不可能和萧璟设局,别耽搁了,她给那萧璟下的是安神药又不是断肠草,人是睡沉了,可不是死了,再耽搁下去若是误了时间,等那萧璟醒来咱们还怎么救人……”
春晓如此说,棋鹰虽有犹疑,到底没再多言,摆手让两人跟上。
“我已将月亮留在京中的所有人手召出,尽数候在东宫外。”
为救陈晋,他们在京中盘踞多年来多番悉心经营的势力,今日已是倾巢而出。
若不成功,只能成仁。
棋鹰眼里闪过狠厉,握紧了腰间佩刀。
思及当年那乔昀悉心教养的太子爷,看向云乔的目光,更透出几分放浪形骸。
嗤笑了声道:
“那位太子殿下,十多年也改不了这怜香惜玉的毛病,我在你们中原学过一句话,叫温柔乡英雄冢,这话,倒真该送给那位太子殿下。好些年前,他还是个小少年,漠北那一仗尸山血海,不知死了多少人,我在尸骨堆里爬出,却见他抱着个小女娘哄人别哭。
那小女娘不过胆小吓哭而已,他却一身的血,我在他身后,亲眼瞧见他后背刀痕数道都可见骨,可他竟似不知疼一般,仍把那小女娘抱在怀中,若是我,就是再喜欢,那样伤重的时候,也顾不上她哭了,抱着人必要扯痛后背伤口,不如把人扔到一旁死人堆里,让她自个儿哭去,可你们那位太子,当年应是舍不得的。”
云乔没有言语,只是袖中的手,无声攥紧了几分。
她隐约猜得了,这人口中的小女娘是谁。
应当,是那位和萧璟自小相识,青梅竹马的郡主。
偏那棋鹰见她不应声,故意道:
“可惜,他当年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娘,不是你。
啧啧啧,世间儿郎多薄幸,你们中原的男子,更是如此。他如今这般宠爱你,对你毫不设防,以致让你盗得这般要紧的玉牌,可那昔年被他抱在怀里哄着的明宁郡主为他和亲数载,受尽漠北风霜雪雨,而今终于归朝,却失宠避居别宫。
云姑娘,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花无百日红。
你说你在那位太子爷身边,能受宠多久呢?
明宁郡主得他十年看重,你又能有几年。”
云乔垂眸,始终不理会他。
棋鹰走着走着,冷嗤了声。
又道:“别说,你的脸,和那位郡主当年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那萧璟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只喜欢这样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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