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小仙兄妹三人到了,一众学生纷纷都对着他们或是点头,或是拱手示意,其中甚至也不乏有些讨好之意。
毕竟,菱湖,哦不,现在应该叫玄武湖了,竣工的时候大家都是见过面的,虽然大家现在都是同学了,但谁都知道王小仙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人家本来就是官身,明年科举的时候是要去参加锁厅的。
锁厅的通过率本来就是远远高于科举,还不糊名,底线上来说,王小仙几乎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
更别说,人家还有官家的御赐宝剑了。
却见那龚原也是朝王小仙微微点头,王小仙对他抱拳拱手,而后,却是大声地反驳陆佃道:“迂腐!郑玄就字解字,何信之有?
老师曾言:‘先王所以理财者,非务利入也,盖以利民也!以利民则国用亦足!’这才是直抵本心!那一点小息,既是维持泉府运行所需,同时也使借贷者不致轻视官本”
“此为‘有制’,更是‘利民生’之实!若无此息,泉府如何长久?民无规矩可依,贪冒滥用者众,岂不是害了想正经借贷营生之民?‘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有周转之效、生利之能,方是长久利民之道!”
龚原说完,一旁,却是又有学生开始接话,互相之间你一言,我一语,这个引用管子,那个引用孟子,俨然就是一场辩论大会,王娟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把葵花籽,还跑过来分给了他们一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辩论么。
王雱则是正襟危坐,看得特别认真,时而点头附和,时而摇头表示不太认同,但却是并不开口说话。
王小仙见王娟的面色潮红,俨然是非常的兴奋,却是不禁暗想:【怪不得她那么喜欢辩论和键政】
王娟:“这些人又在辩这个,一篇泉府,都快被他们给翻烂了,我都听了好多次了。”
所谓的泉府说白了就是个引子,这些人辩论的实质,其实就是未来王安石变法中的青苗法,说到底也只有一个意思:朝廷给老百姓贷款,是否需要收取利息?如果收取了利息的话,收取多少才合适?具体又要怎么执行呢?
其实在大宋,顶尖的学院学府和普通的府学县学区别就在这里,普通的学院学府主要还是在以经义为主,不说是皓首穷经,也是寻章摘句居多,偶尔议论时政,往往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似钟山学院这种全大宋都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真的去讨论经意已经很少了,其学生也早已经脱离了我注六经的范畴,而是真正的六经注我。
从“读书是为了理解圣人的意思”,变成了“圣人说过的话是为我服务”。
这学校几乎就不教经义,那玩意回家自己看去,聊的全是时政问题,全是最尖锐,最前沿的问题,甚至可能和朝堂上诸公们探讨的问题差别就不大了。
王小仙扭过头,问王小虎:“你怎么也不跟他们一块辩论?”
“我?啊我……我……学识,还是不够,我,我还在学习的阶段。”
说着,王小虎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有一种,县城里的学霸好不容易破格考进清华,面对同班同学的全英文模拟外交论坛自惭形秽的既视感。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键政么,关键是你得敢键,学习是一方面,自信是另一方面,被人给怼回来了,如果你心服口服,那代表你多了一个知识,如果你心里不服只是嘴笨说不上来,那就去查资料寻找反驳他的话语,一直当个听众,又能有多大进步?”
“况且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他们有他们的优势,你也有你的优势,王公既然收了你做学生,自然便也有你的过人之处,如若不然,难道光是靠我的面子么?这中山书院,难道只是靠面子就能进得来的地方么?”
“我有……我的优势?”
“跟这些人相比,你的劣势是很明显的,那就是你读的书实在是太少了,说白了你也就啃了六经么,他们这些人可能过了蒙学之后就不怎么看那东西了,更甚至可能他们中有些人压根就不打算考科举,而是可以靠蒙荫来当官,从小什么杂书都看过了。”
“比见识,那你就更不行了,你跟他们辩论,不要掉进他们的节奏里去,那叫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然而你要知道,这是哪?这是钟山书院,是学习新学的地方,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既然祖宗都不足法了,干嘛还从故纸堆里找典故呢?”
“你记住,圣人跟我想的一样的时候,这叫做标准答案,你可以拿来直接用,可圣人的话和你想的不一样的时候,他孔老二懂个屁的政治?
你得先拿出这样的气魄才行,先有一套你自己的答案,再想办法从圣人之言里找一段,歪曲圣人的意思给你自己注解,这才叫六经注我,做王公的学生,没有这样的气魄,他收你做什么?”
王小仙今天是第一天来,又是江宁的风云人物,他一来,本来大家的注意力就都在他身上,一番话虽说是说给自家弟弟的,可说完的时候整个辩论会却是都已经停了。
直说得学院众人呆若木鸡的瞅着他。
王小仙却是并不将此当一回事儿,而是继续对王小虎道:“你的优势是什么?其一,是你来自于市井底层,你不一定知道朝廷的政策是怎么执行的,却知道这些政策是怎么落在老百姓的头上的,
你要学会用最朴素的角度去看待事物,你作为一个开茶馆的,你认为这青苗法是善政还是恶政?你觉得来你茶馆里喝茶的那些人,他们会觉得这是善政还是恶政?”
“其二,你是我的弟弟,从小也是被我给撸大的,说句不自谦的话,你别看你哥我也只是一个明经,但要论眼界的高度,这世上没几个能强得过我的,跟着我耳濡目染,难道就没有一点高屋建瓴的想法么?”
王小虎闻言若有所思,不过很快的,却是又苦笑了起来,只因为此时书院中所有的目光都瞅着他们,实是让他觉得颇为难受,特不自在。
龚原却是突然爽朗地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敢以九品官身,逼迫富相都罢相了的王介白,好狂妄,也好魄力,为兄履任江宁,也有一月有余了,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与介白好好交流一番,甚是遗憾啊,介白以为,我与农师谁对谁错呢?朝廷将钱粮借贷给百姓,又是否应该收取利息呢?”
王小仙扭过头问王小虎:“你是赞同的还是不赞同的?”
“哥,还是你说吧,我,我学习学习,我自己还没有想好。”
“切~”
王小仙撇了撇嘴。
“还是介白来说说吧,允中在书院学习甚久,他的想法,咱们大家大抵上也是知道的,反倒是介白你初来乍到,咱们大家可是都想听你的高论呢。”
王小仙笑着摇了摇头道:“问我么,嗯……我觉得,你们两个说得都是狗屁,青苗法分明就是恶法,收不收利息,收多少利息,都是狗屁,我知道,这破法在许多地方都已经试过了,但那是因为没碰上我。
碰上我这样的,这青苗法是善是恶,就不由官府做主了,这法本质上是地方官府和地方豪强的博弈,我若来做豪强,青苗法便可为我所用,因此,此法若是要施行的话,两成利息太少了,两倍吧,甚至十倍利,也未必不能赚回来,否则,不如不做。”
“至于说泉府,一千年前的东西还有个鸟的参考价值?我还以为新学能有多新呢,还不是捧着故纸胡言乱语,你们两个真的是王公最得意的弟子么?就这?那看来王公所谓的新学,新法,也都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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